。他和万岁比你我还近得多。万岁对你说梦,对他直说便好了。一旦冯伦嗅出万岁的心愿,其余二人也会跟进。”
宝翔指着蔡述那一堆说:“那么蔡派呢?万岁总不会对一手掀起江南大案的蔡述暗示此事吧。裴敏那老儿,唯马首是瞻。廖严总不会不给蔡述面子。”
陈琪点头,再摇头:“一是一,二为二。蔡述应是蒙在鼓里。但另两个情况不同。裴敏至多是见风使舵之徒。廖严虽是蔡派,然他有美誉,万岁放心让他手握重兵多年,你以为是为什么?”
宝翔笑了。读书人虽然爱拐弯,但从岳父这里,还是能得到锦衣卫那里得不到的智慧。要成大事,真该兼容并包,文武双全啊……
陈琪划横在八个名字下,说:“五个支持,一个不明,最多两个反对……不过飞白,我们无须刻意抬举谁,万岁也是如此告诉你的。”
宝翔皱眉:“万岁没有提这句啊。”
陈琪将宣纸撕碎,弯腰用烛火烧了,正色说:“有。万岁既然说是梦,那你该明白梦乃无形之物。你我不宜泄漏,更要“推波助澜”了无痕迹。说到底,我们不必要硬生生扶他。拔苗助长,官场上反而是害人终身的。”
宝翔豁然开朗:“差得太远,当然不用费力。但一个人可上可不上时,正是外力最有用之处。哈哈……”他说到这里,扬眉道:“高手对决,真能差十万八千里去吗?上与不上,往往正在一线之间呐。”
陈琪面带笑意:“一线之间,功夫万千。俗话说‘夜不谈梦’,到此为止吧。”
宝翔恭敬不如从命,陪伴岳父离开书房。
陈琪等人,在春夜无非是对名花,听清歌,以茶代酒,填词赋诗而已。
说来巧,在六合遇到沈凝之后,宝翔让人去查了他底细。
沈在府学内所作一些文章,也落在宝翔手里。正便于让宝翔熟悉他字迹。
三月底,桃花独占芳菲。殿试之日,终于被宝翔盼到了。
丹陛之下,数百贡士按年齿列队。
宝翔径直往队尾睃,沈凝目望清空,背脊挺直,细腰削肩,清极秀极。
宝翔心中一顿,叹道:他的字迹,大类此人!
文武百官分列大殿两旁。宝翔快步上殿,瞟向行首。
蔡述俨然端冕,似笑非笑。他侧眸对宝翔扫视,竟像有几分讥诮。
宝翔刚要还以颜色。殿中起了“贺皇恩”曲,百官应声下跪。
众人曲毕抬头,居然看皇帝已升殿,正坐在龙椅之上。
能瞻仰龙颜,对大多数官员来说,比白天活见鬼,还要恐怖。
将近十年,皇帝只有殿试日才现身。他迷信“真气不可外泄”,因此模仿女主“垂帘之法”,与百官间要隔着一道薄纱卷帘。今天,他意外破例,撤去遮挡。百官们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惊喜交加,手足无措,没敢乘机再辨识“此山”。
蔡述是内阁首辅,求皇上题目的苦差逃不掉。
宝翔低头,听见皇帝走笔之声,又听蔡述步履沉稳,退回原位。
百官敛息,三跪九叩,送皇帝回宫。蔡述捧着金盘,率其余考官进入考殿。他先将朱笔试题递给陈琪看,再让给廖严冯伦。
陈冯一言不发,廖严念道:“夫子道,忠恕而已矣……?”
“不错。”蔡述重复道:“今年的试题是论‘忠恕之道’。”
蔡述黑眸绽出幽蓝光彩,转瞬熄灭。
这不是个怪题。但宝翔总觉得皇帝是有深意的。朝廷有几人能坚持“忠恕”呢?
蔡述在他身边,说句调侃话:“万岁已有了我这蔡‘恕’,是时候找个‘忠’了。”
宝翔笑:“会试名单是打我手下出来的。今年‘愚忠’他没上京赶考。”
蔡述露齿,笑得不太自然。旁人年长他俩不少,只当从小一起长大孩子说体己话。
殿试从日出到日暮。有一个贡生闹肚子疼,一个贡生昏厥。他们被取消资格,等待三年后与殿试重逢。宝翔确认那俩倒霉蛋都不是沈凝,反觉无趣。
礼部弥封完试卷,送到殿上。两天两夜,考官们被关在皇宫里。宝翔蔡述年轻气盛,廖严张云尚在壮年,可老头儿们到晚上强打精神,免不了哈欠连天。
宝翔看透了:为皇上办事,不辛苦也要假装辛苦,真辛苦却要当作不辛苦。
每个人手里分到几十张考卷,凡是觉得出色的,再拿给同僚传看。最后能列入“前十资格”的二十多张卷子,至少要有五个考官画圈。宝翔不懂得文学。他只晓得写文如说话。条理清晰,不多矫饰,让他能一口气看完的,便是好文。含混不明,花里胡哨,让他看了憋着一口气的,便是不好。
他偶尔和岳父对视,陈琪面孔肌肉纹丝不动。宝翔知道,岳父也没找到沈凝卷子。
大概他心中有鬼,他甚至觉得,冯伦,张云,陈炬眼神也暗暗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