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之前,我陷入一个人温暖的怀抱,房梁被大火熔断塌陷,重重砸在他清瘦又单薄的脊背上,黑色的烟雾钻进鼻腔,死死纠缠着心口一般地窒息疼痛。
漫天火光与求救的嘶叫声中,我只听得耳畔的声音越来越弱,也越来越远。
灼热的火焰中,一滴清润的水珠滴落在我脸颊,化开了心口一丝绞痛。
混沌之中,我再听不见他的声音。
我骤然睁开眼,被烈火灼烧的疼痛还似梦魇般吞噬我的骨骼肌肤,魂魄归位时来不及控制的灵力喷薄而出,疾电一般冲破山门,倏然间,星崩云坠,狂风呼啸,石门碎裂,鸟兽惊飞。
我喉头涌出一口鲜血,跌坐在石床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我望向满手的鲜血淋漓,那些回忆,属于我两世的,清霁与七娘的回忆如同倒悬飞瀑一般灌入我脑海。
再抬眼时,瑶台上不染凡尘,淡漠如霜的清霁仙子,终于是落下了声声泣血的泪。
我是师尊座下的第二个弟子。
每一个弟子拜师敬茶时,师尊都会沾一指九天神域的神潭水,点在他们眉心,为他们指一条他们的“道”。
我拜师时却没有。
师尊只是淡淡地看我一眼,随即叹了一口气,却没有为我指那条“道”。
我那时有一位师姐,名叫清霜,待我是极温柔熨帖的。我常因修行钻牛角尖,引气入体时不得要领,便一遍一遍练,练到其他弟子都三三两两结伴在落日西沉时笑闹着离开,练到月上枝头时鸟雀都归于巢穴。
直到我力气耗尽,脱力地摔下时,被一个极温暖的怀抱接住,一阵沁润的兰香拂过,师姐抱着我,无奈得摇摇头,又笑了笑。
“你呀,真是个劝不住的倔脾气。”
我记忆里的清霜师姐,约莫就如她身上始终萦绕的悠悠兰香一般温和又芬芳。
可我也亲眼所见,见到那般的师姐提剑站在尸山血海中,仍是如兰一般秀立于猩红的血泊。
“清霜,你罔顾道义,大开杀戒,悔也不悔。”
她只是回头看一眼一众来捉拿她的仙门尊长和师兄弟,露出了畅然又倔强的笑。
一字一句道:“血仇得报,弟子不悔。”
我那时站在师尊身侧,见天雷降下,师尊始终沉默不语。
那个始终温柔的清霜师姐,曾在幼时被屠尽满门,年幼的她拖着羸弱的身体,一步一步踏上九天神域的阶梯,带着灭门的仇恨拜入了师尊门下。
我后来知,师姐的道,是众生道,是要她收起曾被屠戮满门的仇恨,普爱众生。
师尊曾问她,每每回想仇恨之时,会否会想起那仇人家中尚在襁褓的幼儿,会否想起那曾经她所经历过的,惨痛和悲怆。
师姐那时只是垂下头,一言不发。
我不曾想过,倘若我是师姐,当如何,盖因我不是清霜,未曾在本该天真烂漫的年纪用一双尚且年幼的眼睛看亲人惨死在面前,也未曾在经年之后用或悲悯或淡漠的眼神也看着惊惧向她求饶的,本该也天真烂漫的孩童,再如何决然地手起刀落。
后来师门中再没人提起那个温柔如兰的大师姐,只知人道仙尊门下出了个丧尽天良,背弃道义大弟子,永生永世被压在玄武洞,不得超脱。
再后来的年岁,师门来了个天真活泼的小师妹,名唤清樾,师尊收徒那天,我站在大殿一侧,见那沾着神潭水的手指轻点她额间,为她指了“忘情道”。
师门上下对这位小师妹都是颇欢喜的,我亦不例外,也乐见少女脸上烂漫的笑与那双至纯至善的眼睛,虽不似一众同门那般日日同她四处游山玩水,但小师妹与我亦是颇亲厚的。
直到后来,师门上下皆道,小师妹同魔族魔修交往甚密,只不过如今神魔之间不同往日,虽说不上什么六界和睦,可也算是互不侵扰的。清樾性子跳脱些,爱与人交往,原当是无人放在心上的。
外门传信的弟子拱手退下,想必是得知小师妹如今混迹魔界,轻轻叹了口气。
九天神域里的岁月似乎总是波澜不惊地流过去,小师妹再很少粘着同门的师兄师姐们了,时常云游在外,不知所踪。我那时常年闭关在神域苍山的竹林石窟中,对其他事再不得知。
记得我那次闭关格外久,待我出关时,来迎我的同门中,却不见清樾的身影。
“清樾可是又跑到什么地方玩去了?”
我记得我入关时,小师妹是提着裙子跑上山来同我送别的,这山上结界重,清樾那时总疏于修炼,御剑上山尚且吃力,更莫说是到石窟门口,灵阵最密之处。
她那时气喘吁吁地上来,皱了一张明丽的小脸,叫我安心闭关,出关时必背上满满一篓子浆果来微我庆祝。
我虽不爱什么满满一篓子的浆果,还是笑了笑,替她理了理鬓发。
“待我出关时,你带着师姐御剑下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