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子道:“那好,要么她儿子去,要么轮下家,下一个是哪个?出来——”
孟妲早预料到有此一招,陆雪屏却是骇然:“闭嘴!”
“对待同乡手足如此,你们心中可还有半分人伦?”他怒视那顶在众人前的汉子:“怎能将人逼出去找死!”
汉子直直对上他:“修士老爷,人伦?屁!我告诉你吧!现在还能活下来的,每个人手里都沾过血!我娘是怎么死的,我外祖怎么没的,我媳妇是被谁推下山的?!”
“他们死的时候不讲情义不说人伦,让他们被怪物活活咬死,别人逃命,到了这个时候,轮到其他人了,他们想逃?”
“我告诉你,别说你尚且不能护我们上山进庙,就算是你能,我他娘的今日也要把他们推出去!”
“好你个许长!仗着你是村长儿子,你公报私仇!”
“娘的,”许长扯出那人来,抬手就是一个耳光:“他们死到时候你跑没跑?啊?!拿去祭祀的活人,你选没选?!他娘的全是杀人犯,都不要脸了,谁也别说谁!”
大伙胸膛起伏着,喘着粗气,然而却在此时都没有再说话。
站出来的老头忽然以袖掩面,吭哧吭哧地哭嚎起来,许长骂道:“老头子你别嚎丧,你儿子也是为了你死的!可惜你儿子只给你挡得了一次,该是你死的,你逃不掉!”
孟妲看着他们。他们恐惧而绝望,拼命地想活,为此可以杀人,为此可以牺牲。牺牲别人,也预设了牺牲自己。
孟妲忽然无法与他们对视,因为忽然觉得他们那种在极端恐惧之下的不择手段,与自己的心境竟如此重合。
我没有杀人。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可没有因为恐慌杀过自己的家人。
“别吵哟,别吵哟!”那老人带着年迈的哭腔:“生死当前,人心冰寒!老头子是借的儿子的命,今日就还我儿子——我去,我自个儿去!”
他说着抬起头来,沟壑遍布的脸上挂着泪和鼻涕:“可这孩子不能去哟,村里连孩子都没有了,你们活下来又怎样啊?根断了,白槐村还能再有几天?!”
老人推那孩子:“你回去,我走!”
半大的男孩一声不吭,两行泪顺着他的面庞滑下来,他一动不动,石像一般看着老人朝外走。
陆雪屏站于洞口,长眉紧拧,两人错肩之时,抬手按住那老人的肩膀:“谁说我护不了你们?”
孟妲:“哎......”
他们早晚要杀人的啊,在这里不杀,上了庙还是会杀。就如同许长所言,所有人都曾是踩着身边邻里同乡,甚至至亲的尸体而一次次逃命的,这已经成为了他们的规则。
否则白雾来势汹汹,他们怎么可能每次都能够恰好在白雾降临,妖物现身之时,集结与白娘娘庙?看他们应对的那样惊恐又熟练,几乎能够预想到,在曾经无数次白雾降临时,白槐村的村民,就是靠着一户一人推出去做诱饵的方式,才能使其他人逃生存活至今。
白槐村的村民,都杀过人。而一旦踏出了那一步,有人会想要摆脱这可怖的阴影,而有人则会像许长一样,宁愿这样轮到死。谁也别想例外,谁也别想逃脱。
可是看了一眼陆雪屏坚毅表情,她将剩下的话咽下去,没有作声。
陆雪屏再次抬手,拢了一个淡红色的圆弧,以指尖点下。圆弧落地即入水融开,逐渐漫过每个人的脚下,最终于边缘停止,形成一个半透明的圈。
画地为牢。
只要里面的人不主动跨出去,外界一切刀兵水火不可侵入,不过时效有限,只能维持两个时辰。
孟妲被兄长压着看的书一点没白看,陆雪屏所用法术大多能被她能认出来,心里更笃定了他是岚燕城出身。兄长的符术大多来自于娘的亲授,与岚燕城一脉相承。
她很想让陆雪屏再单独给自己画一个。战战兢兢地挪到了陆雪屏身侧,她缩在泥墙边上,不敢靠实了,怕身旁泥墙又被掏个洞,却也不敢跑去挨着陆雪屏,将自己暴露在洞口的月光下。
陆雪屏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道:“我现下已经布下符阵,待会你们移动时,注意步子,不要跨得太大,阵法会随你们步伐而动,可护你们不受妖物侵袭,但只限在——”
孟妲打断他:“一个半时辰内!”说完用乌溜溜的眼珠子偷瞄陆雪屏的反应。
陆雪屏顿了顿,接着她的话继续说:“一个半时辰。应当够你们上山进白娘娘庙了!”
有人欣喜地攥紧身旁人,有人麻木呆滞,有人脸色阴晴不定。许长冷笑一声,道:“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