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娜·兰尼斯特看着长桌首端正安静用餐的一对夫妻。毫无疑问,她兄长和新迎娶的妻子很相配。也许他们对此并不知情,可是吉娜却看得一清二楚。
尤其是现在,两人都面无表情,像是两尊仓促完成,尚未来得及刻出笑容的神像,一个“战士”,一个“少女”。
她的小嫂子冠上兰尼斯特的名字不过四个月多,却已经收获了许多昵称。城堡里,下午无所事事的佣人们缩在角落内,偷听珊熙在育婴室内给小孩子们吟唱她喜欢的歌谣。她唱的并非是失落的爱情或传奇,只是单纯以诗歌填词,讲述寻常男女之间的思慕和纠葛,就算佣人们听不懂一些文字,可那空灵的高音与缥缈的低吟里蕴含的情绪却足够让人陷入沉思,吉娜只得威胁着将他们都驱散了才行。马夫和厨娘们因此私下叫亚莉珊“妙嗓夫人”。
兰尼斯港的妇孺们叫她“好心的亚莉珊夫人”,她定期带着修女和那些新来的女伴们去收容所和贫民窟探望失去男丁的家庭,询问他们家里缺少什么,在情况允许时,安排他们进入某个城堡当差。她亲切地用琴声和歌谣教小孩子认字,收下他们的毫不贵重的笨拙礼物,并从学城找了两位助理学士,继续教化不识字的民众。亚莉珊·海塔尔和平民聊天的方式都如此自然而然,尤其是和水手们——她说这归结于成年后的航海旅行。而年轻的女伴们负责抽空给小孩子们的衣物缝制一些简单的补丁,并帮助她处理信件。她用海塔尔家的方式收买人心,熟门熟路,一如她出身先民的祖先率先归顺与安达尔人,并建立七神教会那样。
在事关自己利益的事情之上,亚莉珊太聪明了。她减少了平民百姓对于领主泰温的畏惧和不敢说的厌恶,转而开始有些爱戴兰尼斯特,“旧镇的明灯”变成了“兰尼斯港的明灯”和“容光焕发的亚莉珊”(Alysanne the Alight)。
她和泰温是一对有利的合作伙伴,她软化了兄长在外的形象,而无论亚莉珊的“慈悲”形象和泰温如何对立,在发了婚誓之后,他们的利益却是捆绑在一起的。
亚莉珊希望通过女人们之间的交流缓和与临冬城的关系,得知艾德公爵的第二个女儿降生,她让女伴写了贺信,并送了密尔的万花筒给凯特琳·徒利,而非给艾德·史塔克本人。得知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喜得千金,她又让自己在潮头岛的表弟代替她去龙石岛致以问候,并拜托她讨厌的佛罗伦家的继母挑选贺礼……
河湾地的弯弯绕绕的亲疏关系让亚莉珊得到了她的姐姐提利尔夫人的指导,显然,奥莲娜·雷德温挑选的儿媳也并非只会下蛋与多嘴的蠢母鸡们。南方贵族行事的方式和他们西境人不一样,他们不臣服于铁拳征□□惯用柔软又甜蜜的礼品收买人心,他们的善意似真似假,在人群之中游刃有余。面对他们的时候,不设防的人就会像贪吃的小动物掉进甜美的蜂蜜罐头里,最终被淹死、无法逃脱那般将人牢牢地捆住。
吉娜感谢七神,泰温的选择是对的。在他决定写信给参天塔伯爵时,也许并不指望有美人名号的年轻寡妇能有大本事,他当然吩咐过吉娜好好教导观察,以达到一个大领主夫人的标准。可是如此年轻的亚莉珊做起许多事来,只要认真地学便能得心应手,包括对付凯岩城厚厚的账本,还包括关心别人的内心的细微感受。她经常来询问到底该如何对付城堡里的杂事,即便别人看不出来,可吉娜知道,她是在照顾自己的感受。因为原先自己才是女主人,但现在这些活都变成了她在干。
是的,亚莉珊有一颗细腻的心。她确实到处寻觅支持,渴望快速融入,但她并非没有真心,因为她对提利昂和侄子侄女们一视同仁,她并不鄙视侏儒,相反,她和提利昂的相处及其融洽。提利昂和她一样,都读过许多书,他们时常在一起讨论关于《提问集》(吉娜并没看过,她甚至去亲自找了这本书)里的争议内容,多次,她在不同场合看到泰温冷冷地目视妻子和小儿子的互动,似乎想要出言阻止,但最终他没有说话,移开了目光。
她的哥哥在面对提利昂的问题上,出乎意料地固执己见。从他出生起,这个儿子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丢人玩意儿,他经常被关在凯岩城里,免得出去受到人们的嘲笑。有时,吉娜真想问她的哥哥一句,面子真的如此重要吗?是的,疯王的确因为提利昂而说出“诸神教导泰温知道谦逊”之类的话,可是他是泰温的血亲,自己的骨血,又怎么会冷漠至此?
她哥哥惧怕、讨厌别人的嘲笑,因此将自己用完美的铠甲包装住,自从乔安娜去世起,竟不留给任何人一丝缝隙。
就像刚才——当为提利昂的命名日举办的家庭小聚上,寿星提出想要环游已知世界、去往自由城邦探险的要求。曾经兰尼斯特家的小子们都有权利这样做,但泰温在所有家人面前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
“你认为我会让你穿着绣着雄狮纹章的衣服出去丢人现眼,让你接受所有人的嘲笑?并让你给兰尼斯特的名字抹黑?既然你如此空闲,那么今天起,除了看你的书,就做些实事。我命令你即日起管理凯岩城的排泄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