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关城城东,武安侯府。
层层嵌套的森然府邸前是极宽的大路,铺着大块的水磨石板。门前两头石狮子还很新,被仔细凿刻的鬃毛上,看得到细腻的纹路。
穿着整洁棉衣,孔武有力的家丁来来往往搬运着朱红的木箱;头戴花帽的小厮们,急匆匆地迎送着来往的轿子和马车。
春寒犹在,从马车上下来的男人抚平微皱的前襟,露出彬彬有礼又亲热的笑容,走向迎来的身人。
“啊呀,竟劳动杜管家亲自来迎,是冯某的罪过了”
身着绯色绸长衫的侯府管家不伦不类地行了一礼,笑得眼都眯成了缝,“哪里哪里,我家侯爷在前厅和世子爷喝茶,一听您来了,赶紧打发小的出来。”
这位被侯府管家亲迎的客人,正是冯远。
他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管家,掩下眼里的讽刺。娶了宰辅之女又怎么样,暴发户就是暴发户,连个下人都调教不好。
不说别的,光是看看这守门的下人毫无章法秩序,就知道其治家也好不到哪去。要不是有求于对方,他才不会捏着鼻子应酬。冯远调整好表情,被管家引着绕过影壁,往正院去了。
“阿旺,今天世子爷心情很好吧?” 听着正院传来的阵阵笑声,一位袅娜的婢女立在廊下,有些期待地问。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她掩饰不住地兴奋起来,立刻不再多待,转身穿过长长的游廊,七扭八拐走进一个小小的院门内。
平关城的宅邸普遍厚重大气,花草也多庄重妍丽,这个偏僻的小院子却让人想起最清净雅致的江南风景。
怪石掩映中现出道精巧的垂花门,身穿淡翠色薄棉衣的嬷嬷肃穆而立。富贵人家的内宅往往是仆从如云,此处却是只有几个洒扫的婆子。
婢女款步走进院中的暖阁,在外面就脱掉厚底的绣鞋,踩在木制的地面上不发出一点声音。
这个房间的地面全用桐木铺成,光润鉴人,走得略微急促些就会打滑。室内用雪色的苏绣屏风隔开视线,连日光都变得氤氲柔和起来。
屏风后临窗放着一张乌木小榻,榻上滑下一角影青色的袖摆,一只光洁白皙的手轻轻撩动袖子,露出骨肉匀婷的皓腕。
“折荣,墨。”她动也未动,对进来的婢女吩咐道,音色仿佛柔软的丝绵。
真不愧是宰辅之女啊,折荣心想,有时候看着这个女人,会觉得上天可以如此厚待一个人,仅仅是一句话,一个动作,就让“佳人”二字生出画面来。连对着他们这些下人,也是无时无刻不带着柔婉的笑容。
只可惜就像琉璃易碎彩云易散,好的东西往往不长久...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缓步走到那女子身侧,小心地不挡住光,缓缓磨起墨来。
“世子妃今儿题什么字呢?” 折荣终于还是没有忍住好奇,小声地问。
那少女并不回答,安然运完最后一笔,含笑上下审视:“拿去交给针线房吧,拼在床帐上。”
“是。” 折荣小心翼翼地接过,又悄悄瞄了一眼旁边桌上的药碗,轻声问,“世子妃今天可用药了?”
“用过了,难为你总惦记着。”她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神色间却不掩虚弱。
”这是奴婢的本分,那奴婢退下了。“折荣知道世子妃不喜有人在旁伺候,正准备告退,却被叫住。
”等等,先把炭盆搬进来吧“
啊,世子妃又要烧字画了,折荣毫不意外。世子妃每天都是这样,写很多张字,画各种山水,最后又全部烧掉。每一次,世子妃都要亲自动手烧,且不许他人在场。
听说世子妃未出阁时,曾是京师闻名的才女,尤工于字画且造诣极高,是当世的大家。想必世子、侯爷和侯夫人默许了此事,也是知道世子妃对作品要求十分苛刻吧。
折荣伏下身子,端着药碗悄悄退了出去。
她心中转的念头太多了,也就没有看到,那位世子妃长久地凝视着砚台中的残墨,突然露出一抹笑来。那笑容是那样的婉转多情,却透出冰冷的讥讽。
前厅的冯远灌了一肚子茶,被杜管家送到了侯府门口。比起来时,管家脸上的热情显然又盛了三分。
他微弓着腰,奉承道:“冯少爷,这次多亏了您!为了太后寿诞,老爷愁得不行,还是您有本事,一来就解了老爷的心病。”
“杜管家太见外了,能为侯爷分忧,是冯家的福气。太后她老人家泽被天下,我等所奉上的不过是微末心意罢了。”
“冯少爷过谦,您这次带来的无一不是精品啊,就说那五彩琉璃酒樽,实在是难得的珍玩,不知是何处寻得?也让吾等见见世面。”
“哈哈,哪里的话,不过是机缘巧合罢了。”不动声色地避开打探,冯远笑得和煦,“只希望能按时凑齐最后一份礼,才算不辜负侯爷的厚爱。”
“侯爷应允的事自然作数,冯少爷为我家老爷的大事如此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