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雪未停,廊灯摇晃。
轱辘撵过昏黄夜灯下的雪,声响愈发地近。
林琢之推开房门,将轮椅推进来,谷剑兰赶紧掀起棉被盖住脚。
地罩落珠帘,加之烛光黯淡,本就看不太清,但林琢之还是发觉了她的动作。
“自己上药可方便?”
“方……便。”
“好,你若困了就和我说一声。”
谷剑兰刚想问为什么,捶打捣腾的声响便在明间响起。
透过珠帘和明间的灯光,谷剑兰看到林琢之将轮椅放倒,一副拆卸重组的架势。
她恍然,时隔多年,差点忘了林琢之这双手能制机括造铁甲。
谷剑兰爷爷和林琢之外公是忘年交,谷家擅铸剑,林家造机甲,说白了都是手艺人,两个老头互相欣赏。
林琢之被送到外公家时才六岁,他坐在外公膝上学拼接,十岁就能复刻出繁复机括。
谷剑兰以为他回上京当少爷,以他的身份会嫌弃这手艺,而今看来他没荒废,想来也是真喜欢捣腾。
“你拆了轮椅,是给我准备了木拐?”
“轮椅难看,我修修。”
谷剑兰小声嘟哝:“瞎倒腾。”
明间动静大得很,林琢之几锤子砸下去,谷剑兰感觉自己这张小床都在颤。
她见他背过身,悄悄把脚抽出来,继续给自己上药包扎。
双足血肉模糊,只结了层薄薄的疤,谷剑兰咬牙,小心翼翼地上药。
“梆——”
金属碰撞声在房间里回荡,谷剑兰吓得手一抖,脚面窜上一阵火辣辣的痛,她倒吸一口凉气。
捶打声骤停,林琢之放下工具,站到地罩边,手碰上珠帘,犹豫片刻又收了回来:“伤到了?”
抬眸见帘后半明半昧的清隽身影,谷剑兰赶紧把脚缩回被子里。
“没有。”
林琢之沉默半晌:“真的不用我帮忙?”
“不用。”
林琢之没再说什么,身影消失在珠帘外,明间又是一阵接一阵的捶打声。
谷剑兰给自己上完药,胡乱包扎好伤口,便下了帐子,没敢扰林琢之。
她没法翻来覆去,心事重重又无法安寝,悄悄挑开帐子一角,偷看明间的林琢之。
见不到他本人,倒能看到他映在墙上的剪影。
身影颀长,长发束起,直起身子时是个随口能颂诗作词的文人墨客,弯下腰,他提起锤子砸得卖力,灯光昏暗,谷剑兰恍惚间以为自己撞破了凶案现场。
谷剑兰心下暗叹,放下帐子,困意慢慢席卷上来。
她扛不住,纵使明间动静惊天动地,她还是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
次日清晨醒来,谷剑兰发觉自己的双足被包扎得极为严实,她睡得沉,忆不起昨夜情形,但心底暖意升腾。
她还是坐上了林琢之造的轮椅,谷剑兰没看出好看在什么地方,但好在没有散架的迹象。
他们在天刚蒙蒙亮时出发,人醒了,整个镇子还没醒。
坐上马车,谷剑兰手里攥着那支羽箭。
“你这架势,是要一箭扎穿郜离人的喉咙吗?”
“扎穿了最好。”
“不要冲动。”林琢之柔声道,“我是官,他们要是敢伤我,皇上铁定饶不了郜离。”
“那他们屠杀边镇居民,皇上就能饶了他们?”
“不能,但如何处理,最后还是要看陛下。”
东郦皇帝重文轻武,主和。
林琢之在上京呆了八年,进宫接触过皇帝,边镇出事的时候,他已经想象到了皇上的对策,顶多索要赔款,加强边防,要给边镇人民出兵出气,他觉得不太可能。
郜离送来的信上写,此事解决,便不再入境,但若不去赴约,他们会继续进攻。
林琢之还不知晓郜离人为什么能绕过北境边防兵备闯进边镇,也不知该如何防范,若他们故技重施,不等援军抵达,北境怕是早被屠个干净。
总要有人入陷阱一探,他是巡抚,身份摆在哪里,他希望郜离派来的人识相一点。
林琢之覆上谷剑兰的手,安慰道:“我能把你从牢里救出来,这次也能将你平安带出边镇。”
“我不怕这个。”谷剑兰抬眸看向他,“边县动刑的师爷,就该一直关押,不该放走。”
“为什么这么说?”
“他要杀我,还想私吞铸剑谱,又不许我到上京申冤,他很可疑。”
林琢之听罢思忖片刻:“可疑的话,放走反倒更好。”
谷剑兰抿唇道:“你是说放长线钓大鱼?若是钓不到呢?你要通过凃盼寻他吗?”
“凃盼被师爷忽悠了。”
“你这么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