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遇见太宰先生是在一个古怪的夏日傍晚。
之所以说是古怪……嗯,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那个啼笑皆非的场面。
那天的夕阳很美,很沉。它坠在半空中,大片大片橘红的云在周围堆叠覆盖,只余下几缕白色云丝,轻飘飘缀在了倦懒的飞鸟翼后,随着气流渐卷渐舒。
我收拾好了个人物品,在老板的催促下狼狈地走了出去。
在这里打工的一个月时间里,我搞砸了许多事情。就在刚才,因为失手打碎了盛满酒液的杯子,我被老板辞退了。
老板当时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他好像想竭力冷静下来,但效果并不是那么好,整张脸扭曲滑稽得不像话,像是被人凭空揍了好几拳。
“你!”他指着我,手指不停地颤抖,嗓门大得出奇,“快给客人道歉!”
对面的客人以一种轻蔑的姿态斜靠在客座沙发上。他脸上露出兴味的笑,混浊的眼睛露骨地觑着我,像是打赢了架的公鸡,在那里犹自得意地耀武扬威。
我沉默地低着头,倔强地立在那里。无数好奇的目光从四面八方压过来,对我打打量量,评头论足。
“她是未成年吧?这么小就出来打工了,家里人不管吗?”
“嘘…我认得她,她家长辈上个月去世了,据说是病死的。家里人只剩她自己了。”
“怪不得,”有人咂了咂嘴,“虽然说很可怜,但是笨手笨脚地摔碎了酒杯,之后也不道歉,未免太不礼貌了。”
“是啊,老板发善心收留了她,她却给这里添了那么大的麻烦。”
我咬紧了牙,但还是不说话,手垂在两侧,紧紧攥住衣角。
我不会去反驳什么了,之前数次被骚扰的经历教会了我一个道理,那便是保持沉默。因为你只是一个小孩子,没人会纡尊降贵听一个未成年小鬼的苍白辩驳。
就算反抗成功了,他们也只会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挑战,继而恼羞成怒,强词夺理地说一些侮辱人的话。
啊,所谓的大人。
“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在嗡嗡作响的议论声中,老板最后说。
我抱着纸箱走出去,挺直了后背,努力表现出不在意的样子。
“这不是你的问题,”我自言自语,“全是那些肮脏大人的错。往好处想,老板没有为此索赔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为了对这种说法予以肯定,我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由于实在是腾不出手给自己握拳打气,脸上只能展露出一个自认为十分元气的笑,“栗原葵,你真是天底下最幸运的女孩子!”
说完我又肉眼可见地失落了起来,“话是这样说啦,但接下来该到哪里去找工作呀,这也太伤脑筋了…”
我背对着人流涌动的喧嚣,叹着气摇着头,慢慢往回家的路上走。
周围逐渐清净,人也少得可怜。我路过鹤见川,走到了高高的桥上,在即将迈出脚步的下一秒,我便被视线边缘一闪而过的况丽景色攫住了全部心神。
我定住了,仿佛被不知名的力量控制住,心里也有种迫不及待的想法,促使我将这片景色收入眼底。
——河边是开得极盛的红色花朵。花海在晚风中摇曳着,颤颤巍巍的,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吹倒了去。但是、但是,仿佛有一股热烈的力量在其中燃烧着,即便是被折了根,溅了泥,踩过去,也依旧向上生长着。
头顶是极致纯净的蓝,眼底是极富生命的红,天地间是慵懒盘旋的鸟,下方清澈的水将一切倒映成画。我身处其中,就连熔炼着岩浆的落日也触手可及。
我忙不迭从纸箱里翻找出了一台款式老旧的照相机,它被保护得很好,只在不起眼的地方有一两道划痕。栗原奶奶将它递给我时,我仰头看着她。她摸了摸我的头,似是觉得手感很好,又轻轻按了按。
她喟叹一声,蹲下来,以一种近乎温柔的姿态环住了我。
那阵温柔似乎隔着难以跨越的时间传递过来了。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逐渐重叠,我抱着照相机,在此时此地,按下快门,将此时此刻定格。
“咔嚓”声响起的一瞬间,难辨的情绪在心里翻涌着,我几乎要落泪了。
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女孩,她梳着两只麻花辫,姣好的脸庞安静地面对着那片花海,热烈的红在她的眼底绽放,夕阳垂下的光在她的发梢间流淌,最后停驻蜗居在上扬的嘴角。
“莲,你看。”我小心翼翼抱着照相机,埋头想了半天也挤不出一句富有哲理的话,最后只能干巴巴地说,“…真美呀。”
她转过头来看我,温柔又忧伤地看着我。
她伸出手,触碰了我微红的眼角,接着叹了口气,用她的额头贴近了我的。
莲用一双饱含复杂感情的眼睛近距离看着我,那里面还残留着一抹惊艳的红。
“所以要努力活着呀,小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