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阴沉,如同一块被高温熔化的铅板。层层乌云密封了天空,压得人似乎要喘不过气来。
就在柳细雨在宗玉山肩上颠儿颠的当上,狂风怒号不止,吹得沿途酒家的酒旗翻腾,压得挂旗的杆子都低了点,柳细雨的广袖合欢襦也被风吹得膨胀了起来,柳细雨只觉一股股劲风从她的衣裙里穿了过去。很快,雨点打了下来,斜斜的雨脚密密麻麻,织成了一网巨大的雨帘,而冷风如同梭子,在这雨帘中疯狂地乱穿。
柳细雨被淋成了落汤鸡,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流,濡湿的裙子紧贴着她的皮肤,让她很不舒服;从地上升起一股腥味,一些四翅小虫在水洼里挣扎,不一会儿便被逃命的人们踩得粉碎。雨声很大,四周很静,偶尔能听见一个遥远的声音在呼喊着什么,更多的还是泥水被踩动的声音。
孟府,雨水顺着瓦片流下,在屋檐四角则是以一个优美的弧度被急速抛出。商离忧站立在厅堂中央,神色庄严,她决定了——要和孟家军一起守卫孟城,若孟家军战败,她便自刎,决不让在黄泉的将士们独独死去。他们,也是孟城的孩子,孟城的孩子,就是她商离忧的孩子!
商离忧还是有一丝私心。她安排下人把孟鸣秋和孟明微强绑着离开了,甚至不让他们多和她温存一会儿。纵然商离忧清楚这可能是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但情况的紧急、孩子们的安危让她选择放弃自己最后的温暖……不,或许不是,孟家或许会赢的,到商家请求援兵的消息已发出,不日将抵达商城。
最近,孟家和白家的关系是很紧张,可商离忧没有想到白家的那些老狐狸竟然会这么快就发动攻势,而且行踪相当诡秘,直到他们的军队行进到了孟城北面前二十里才被孟家军的哨兵发现。
双方的军队在孟城前十里已摆开了阵仗,由于白家本身实力强大,再加上他们拉拢了柳家,孟家实在是处于下风。孟家胜利的希望是渺茫的,但若商家的救兵来得及时,那就说不定可以改变局势。
商离忧走进大雨之中,闭起眼,仰起头来让雨点尽情地落在她的脸上,雨水顺着她的脖颈流下。须臾,她睁开双眼,眼神坚厉,直直走到孟家大门前。
红色的大门沉缓地打开,外面是一片骑着高马的将士,他们严阵以待着,商离忧利落地翻身骑在为她早准备好的马匹上,向城北飞驰而去。后面的将士们立即合成两列纵队,紧跟在商离忧之后。
宗玉山终于把柳细雨扛到了船上,然而让柳细雨大吃一惊的是,她坐着的船竟只是一只小小的渔船!这怎么可能能顺利地在海上航行呢?
宗玉山看出了柳细雨的吃惊,一边绾着锚链一边对她解释道:
“柳小姐,事发突然,我们身上带的钱就够买这条小渔船。不过您大可不必担忧。”
船上现在有三人:柳细雨,宗玉山,找到柳细雨的小厮。他们就这样有点拥挤地呆在这一小方船里。
这条小小的渔船还是有一个篷子,柳细雨被他们给塞了进去,虽然她很想看海来着。
“柳小姐,这个时候可不适合看海。”
柳细雨想要还嘴,但看着篷子外的二人艰难地在风里抱着桅杆摇摆,一下子便收回了到嘴边的话。
柳细雨害怕极了,这船上下颠簸,似乎一个小小的浪花都能把它掀翻,但这毕竟是多次出海的渔船,竟顽强地抵住了汹涌流动的海水和呼啸的大风。
在柳细雨他们这条小渔船的远处,能隐隐约约地看见一条船桅杆的顶部,那似乎是一条更大的船的。
孟鸣秋和他小六岁的弟弟孟明微此刻就正在那条船的船舱里,二人依偎在一起,身上的绳子早已松开了。
孟鸣秋的眼神呆滞了,他心里很明白他能再次见到母亲的几率。他从未如此地虔诚,向上天祈祷着孟城的平安。
他回过神来安抚了孟明微一会儿,便上到甲板上去,下人们拦也拦不住他,他们知道自家少主心里有多痛苦,于是便一齐静静地站在远处,同他一起被雨水冲刷着……
风啊,如此野蛮地狂乱飞着,浪啊,你要愤怒到何时才停息!
孟鸣秋跪在湿漉漉的甲板上,双眼盯着前方时而从船缘露出的灰蓝色海面,然而他的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商离忧的面容,她年轻时笑着招呼他跑过来的脸,她苍老时忧虑地望着他的脸…………
孟鸣秋薄薄的双唇轻轻颤动着,他双手合十,缓缓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