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朝规定每十天一日沐休,上朝除初一、十五的固定朝会外,全看帝王个人是否勤勉。
皇帝无疑是个懒皇帝,近年来每十日上一次朝,卡着沐休前后聆听大臣汇报国家大事。
昨天熬了半宿的皇帝天亮即醒。
他慢吞吞地在年轻内侍的服侍下温水洁面,用混合茯苓、竹盐、珍珠粉等物的牙膏和盐水清洁牙齿,然后服下宫人从花瓣上采集的朝露。
露水盛在玉盘中,他饮下后,在静室中端坐一刻钟。
皇帝招揽了一批道士,白玉观的仙长,当然本朝也有信佛的,佛寺的僧侣香火少不了。
服用无根水,静心运气是他得来保养身心的方法。
他不年轻了。
政事堂的几位宰相知道皇帝的小习惯,安心地随内侍去温室殿等候皇帝的到来。
前日才举办过家宴的宫室已换了副装扮,不过依旧温暖如春。
暖洋洋毛绒绒的案桌毯子上备了茶点,供还没用早餐的宰相取用,供他们驱散身上的寒气。
几位宰相最年轻的也年过四十,做了祖父,老胳膊老腿,自然对皇帝关怀心腹的待遇没有意见。
过了几刻,皇帝的御辇从河清殿行来,他进门坐在首位,喝了杯热饮子,“朕昨日夜观天象,见景星大盛,是我大锦的福泽啊。”
景星乃祥瑞之星,象征紫气,和凤凰麒麟甘露黄龙一样是大大的祥瑞,这必须得夸赞。
宰相们褒美的言论滔滔不绝,谁敢说祥瑞是假?难道说皇帝不够圣德,朝野里没有贤臣辅佐吗?
皇帝静静地听他们讲,清一色的夸赞之词让他听了高兴,他宣布:朕觉得“永贞”这个年号配不上顶顶好的祥瑞,“咸宁”更适合朕的太平盛世。
宰相们:圣上说的对。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废太子的事终于揭过去了,接下来是新一年新气象。
宰相们心脏落回肚中,开始汇报大锦十五道三百六十五州的事务。
皇帝娴熟处理事务,又留他的爱卿们用了一顿宫中御膳。
接下来他能休息一会儿,不能一直休息,因为大臣的奏书还有待他朱批回复。
几个内侍上来给皇帝捏肩捶背,内侍监赵谨行报告后宫的消息,“六皇子和六公主病了。”
皇帝阖着双目,“取两罐秋梨蜜膏。他们昨天疯玩出汗,又到湖边吹风,该是着凉了。”
赵谨行又道:“仪王擅离封地。”
皇帝依旧阖着眼,如同暴风雨来前的乌云,一字不语。
良久,他冷笑一声:“叫德妃听听她的好儿子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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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柠确实病了,但是并不重。
她只是打了个喷嚏而已。
真正病得严重的是她六哥。
他发烧了。
姬柠一觉醒来,发现六哥脸是红的,在发烫,忙叫了人。
宝华殿内的内侍们惊慌地冲进来,让人传了太医。
再然后,她打了个喷嚏,他六哥的那些太监身子抖如筛糠。
她有些迷惑,生病这种事,就算六哥身体好,没感冒过,但别人总有过吧。
至于抖得像要死吗?
很快她就不再迷惑了,太医把脉的功夫,贵妃坐着辇杀来了。
“我的儿。”
贵妃扑了过去,神色狰狞地像要吃人。
姬柠扶住贵妃,用尽可能柔和的语调和亲近的称呼说:“李母妃,先让太医看病。”
太医道:“六皇子是忧思过重,又吹了风,吃几帖药就好。”
贵妃的眼睛简直可以冒火星,但她终究是在宫里混的,“栩儿一向好强,夜里挑灯看书,我劝了他多少次都不改。”
废太子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太医当然不会自找麻烦,“六皇子好学聪颖,陛下知晓了定会欣喜,只是不可再熬夜伤身了。”
贵妃满意了,转头把话锋对准姬柠,她摘下手上的檀木佛珠放她手上,快速把手收回去,生怕她要把东西退回去。
见她收下,她笑骂躺在床上的六皇子:“你六哥这不省心的,憋闷了出去透气还要带累了你。”
太医适时帮她也诊了脉,“六公主身体康健,只是有些早年的不足。”
李贵妃隔着衣袖抓住了姬柠的胳膊,面露慈悲,“可怜的孩子。”
姬柠一言不发。
她想,贵妃心里的火气该泻出去了。
“好孩子。”
贵妃的眼睛带着某种希冀,握她右手胳膊的手犹如铁钳。
第几个“好孩子”、第几个“透气”了?
姬柠有些倦了,她不大听得懂话里的暗语机锋,贵妃不妨说的清楚些。
这时她反而怀念起舅舅家的小院,怀念起另一半魂魄看过的末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