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于是他毛笔浸了墨,笔锋在砚台上掭过,防止过会儿洇开,替她注了要领。
陈霜凌侧头看看,这方砚台比她上次砸人的那个贵多了。
她随口道:“既然美人这样有学问,不如我叫你先生。”
白愈关节攥紧了笔,又放松,接着注解,就像是随口应下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好。”
他将纸张交还回去时,也瞥见陈霜凌手上的伤痕。
桌案的抽屉里摆着日常的药物和一些小罐茶叶,白愈挑了盒治烧伤的,搁在算学纸上。
陈霜凌点头示意感谢,道:“这般轻易地同意了?”
“嗯,同意了。”
“好吧。”她手掌托着药盒,指尖并在光滑的盖子上,刚好与白愈碰过的地方重合,覆起一层温度。
他莫名心悸。
陈霜凌刮出点药膏,黑得发亮的药藏着苦味,她凑近嗅嗅,又闻到一丝甜:“别把药和茶叶放在同一个抽屉里。”
白愈眨眨眼,微微歪头,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
陈霜凌搽药后,盖好盖子:
“因为难闻。”
白愈应当是听进去了,说:“好。”
其实是不太难闻的,只是她还送了糕点,甜腻的气息混杂着中药的苦味和茶香,总归是有点让人感到新奇。
其实白愈到底爱不爱吃梅花糕,她压根不晓得,不过抱着那丝丝缕缕的线索,还是赌了一把。
好在无论赌输赌赢,得到与失去的终不过一个白愈,对当时的陈霜凌来说,这样的损失实在不值一提。
算学题太过无趣,还没做几道,陈霜凌便一手支着颐,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嚯嚯起了笔。
她原本认个先生也不是真要遵循那什么伦理纲常,只是讨自己欢心罢了,谁知白愈还真上纲上线,摞了一叠国文算学天文,现在她不得不接受知识的荼毒。
原本她也读过书的。幼时,父母对她极其宽和,三从四德什么的她压根没背过,反倒是受父亲影响,念过不少史书和名家散文。
后来看书不过是为了在觥筹交错间游刃有余地逢迎。
带有目的性地做任何事都是痛苦的,所以她现在并不那么喜欢了。
“专心。”
身侧传来一道声音。
陈霜凌又只得低头看那些繁杂的数字,毛笔还没画两圈,她又咬着笔杆笑问:“最近几日先生怎得没去看看我呀?”
白愈凝着她一会儿,才轻声道:“病了。”
“病了?”陈霜凌抬头。
“嗯,这会儿才好些。”
陈霜凌好像才发现他今日声音比以往沉了些。她一开始竟没有发现吗?
见他眸色中还染了些迷蒙,陈霜凌将笔搁下:“不如今日早些歇息吧。”
白愈还是说好,陈霜凌却又不走,非说要看他好好躺下才安心。
摇曳的烛光熄灭,四周陷入一片黑暗。静谧得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白愈扯起被子,侧目看榻前陈霜凌墨黑的剪影。
她俯下身,贴近白愈,手腕上的道珠交叠缠绕,碰出闷响。
“先生。”陈霜凌开口轻唤。
白愈没来由一阵紧张,攥了攥薄被。
陈霜凌向来轻佻的声线难得落下一丝稳重:“我知道我们从前相识,如今却今非昔比。忘却前缘,属我之过。但无论我记得,或不记得,再度相逢,我都一样,心动难抑。”
心动难抑。
在这个夜晚,他像一片玉跌入温水浸泡着冰糖的瓷碗中,泛着凉意的身躯被甜蜜裹挟着沉沉浮浮。
她离开后,月色格外磨人。
*
陈霜凌离了这又回别院时,正巧见一高一矮两人立在门口。
陈霜凌撩开帘子,眯眼看了看,随后舒眉一笑,从马车上跃下来。
“红绫,云舒?二位怎么回来了。”
云舒转头望了眼红绫,见红绫没有搭理她的打算,只好沉了沉气,低头道:
“沈家人将我们赶出来了,听说姑娘在沈府夜不归宿,与外男……”她欲言又止,怯生生抬头,陈霜凌冲她扬眉,实意她但说无妨。
“总之,沈府怕名声有损,所以以姑娘先下身边无人侍奉的名义,将我们送来了。”
陈霜凌哦了一声:“确实是绝色的美人,不过我半夜私会,会的又不是沈家人,他们名声有什么损……”
她在心底轻轻“啊”了一声,说不定还真是沈家那边的人。
红绫解释道:“沈府本意说的并不是今日,而是之前放火烧死婆子那事。”
陈霜凌上前推开门,“吱呀——”一声,在这夜里格外挠人。
“啊,我这么厉害啊。”她故作惊讶,话语里带着江南口音,往里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