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初遇,都是对方最不体面的样子。
庄黑,地主家儿子,从小习文练武,喝的羊奶,吃的白面,穿的丝绸,就没过过苦日子。
现在,家破人亡,颠沛流离,手里拿着馊掉的、沾了灰的馒头,珍惜捧在手里,小口小口往下咽。
小翠,家里原本是有几块地地,父母勤恳,光景不错那几年,家里攒下不少银子。
村里其他农户家女儿都很羡慕小翠,不用下地干活,读了两年私塾后,家里交了拜师钱,让她跟着村里绣娘学些绣活。
但家里支撑不下去的时候,最先被舍弃的也是她。
她的母亲帮她梳了头发,让她换上了弟弟的衣服,带她上街买了一个肉包子,告诉她说家里养不起两个孩子,让小翠自己去寻生路。
现在,蓬头垢面着,往日异常爱惜的手指生了冻疮,已经化脓,她忍着疼揪了一大块馒头,没嚼几下就急着吞下,最后呛得直咳嗽。
书生叫徐凌,是一个很锋利的名字。他家原来是山里的猎户,看天吃饭的行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偶有的皮毛和药材收获就足够一家人吃穿不愁。三个土匪盯上了这只肥羊,月黑风高的晚上抢上门来,猎户不敌身亡,其中一个土匪将家里钱财全都卷走。
书生安葬了猎户后,吃了一段时间村里百家饭,后来村里人都逃了,书生也跟着逃亡,却在半路走散了,好不容易捡了半个馒头躲在破庙,就遇见了庄黑和小翠。
三人分吃了半个馊掉的馒头,互相倚靠着往前走。
往北走这条路很长,庄黑十岁,小翠八岁,书生七岁,原来一直被保护的,备受宠爱的小少爷,需要站起来去保护别人。
庄黑认识一些字,会一些简单的拳脚功夫,但是赚钱的机会并不多,先是去码头搬货,再后来跟着木匠、泥匠学手艺干活,但是收入并不多,三人最开始只能住在土地庙里,有了上顿没有下顿。
寒冬的时候,小翠发了高热,差点就去了,好不容易攒下来本打算租房的钱花得一干二净。过年时,三人也只能裹着破烂草席挤在一起分吃一颗烤红薯。
庄黑把自己那份分给了小翠和书生,第二天就去了肉摊,死皮赖脸要跟着屠夫学手艺。
他想得很明白,没有什么不可以放弃的,他身后还有两个人,当屠夫赚钱多,生意好些还能吃肉,世道乱,能活下来就是好的。
悟性高,进步快,半年时间,就能出摊独当一面,靠着赚来的钱,他们有了遮风挡雨的家,三餐勉强能够果腹。再后来,庄黑出师,赚的钱更多了,带着小翠和书生去了另一个更大的城镇安家,给小翠找了个厉害绣娘当师傅,又花钱找关系将书生送进了书院。
那是一段很难,回想起来却满溢着幸福的日子。
“庄大哥。”
“大哥大哥大哥。”
庄黑睁开眼睛,从那段泛着甜味的旧时光里醒来,好半晌,才看清楚凑到面前的两颗大脑袋。
左边大脑袋是小翠,他对着左边笑了笑,然后踹了右边人一脚。
“杵这有肉吃?你是大黄?”
大黄听见自己名字,连头都没抬,尾巴摇了摇,敷衍叫了两声算是应和。
太阳西沉,染红了半边天空,归巢的倦鸟被柔化成一抹燃烧的火焰,直直地坠向树梢。
小翠抿嘴笑,灵巧用线打了个结,把手里牵着的袖子放下。
“缝好了,庄大哥瞧瞧。”
小翠趁着庄黑睡觉的时候,静悄悄将破了的袖子缝补好了,还在上面绣了一串葡萄。她有她的小心思,大哥事情忙,总是忘记中秋节该是一起过的,现在绣一串葡萄日日看着,保准能想到葡萄熟了的时候大家要聚在一起过中秋。
庄黑摸了摸平整的针脚:“很好看。”
书生身量高,伸手就摘了颗青葡萄放嘴里,酸得眉头皱巴巴的,但也没吐出来。
小翠被他怪模样逗得笑不拢嘴:“现在葡萄又酸又涩,再耐心等上大半个月,我们仨一起赏月吃葡萄。”
书生嘴角上扬,眼角却是向下耷拉着。
庄黑心往下沉,先是转头对小翠说:“我们去准备晚饭。”,然后眼神一撇,给书生使了个眼色叫人跟上。
小翠趁着还有光,回到绣架旁给今天的工作收尾,省得为了赶工期夜里又要点油灯,伤眼睛不说,还耗钱。
厨房离小翠有些距离,庄黑还是压低了声音:“遇到事了?”
书生跟过来的时候,经过菜地顺手扯了根黄瓜,往身上擦了擦,咔嚓咔嚓吃得正欢。
他边吃着边掰着手指头数:“今天我一没翻墙,二没钻狗洞,三没在夫子书上画乌龟,四没把臭袜子带回来...”
庄黑将剩了半截的萝卜扔过去。
“滚!”
书生接住,咬了一口,嘴里叫嚷:“有辱斯文,有辱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