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亭重回来的时候,宁千情正和元禾在万应堂门口扫雪。
下雪不冷化雪冷。这几天天凉,上次下雪过后,一连又掉了好几场的雪花。那池小菜地早就被雪给埋上,宁千情在上面堆了个雪人,连堂口的台阶上都整整齐齐地摆上了几只雪捏成的小兔子。
有一天天黑了,余亭重不注意,下台阶的时候误伤了一只雪兔子,叫宁千情逮住,吵吵闹闹地又赔了她一溜。
小姑娘喜欢下雪天,原先在京城的时候她就乐意在自家院子里躺着打滚,后来去了北疆,就算行军时卧在雪渣子里埋伏都不觉得冷。
因此,余亭重下了马,只见一个身穿湛色劲装的小生拿着扫帚在白色的尘雾里扫来扫去。元禾蹲在旁边,眼巴巴地瞧。见他回来,那小生直接扔了扫帚,格外欢脱地跑至他面前。
冻得通红的小脸此刻有了清晰的轮廓,如同刚洗出来的蜜桃,笑吟吟地凑了过来,银装素裹的天地都为之一亮。
余亭重瞧着宁千情这幅模样,不自觉地又想起了赵方说提得那一嘴。他忍着要骂人的冲动,从宫中策马奔回,谁知人回来了气还没消,此刻目光更是深了几分。
他脸色不善,宁千情心里搁着事,并未多想:“世子回来了,上边那位怎么说?”
听到宁千情主动问起,余亭重颇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虽然知道那是正事,她问是理所应当,还是生气了似地移开眼睛,将缰绳递给元禾,硬邦邦地说:“自然应了。你我料想的不错,陛下知你还活着,心情大好,还特地许我恩惠。”
宁千情“哦”了一声,刮了刮自己的鼻子问道:“那我什么时候进宫?”
她一脸无辜,余亭重看着她懵懵懂懂的样子只觉得一股邪火窜上头顶,忍不住说:“你就这么想进宫?”进了宫好去见万无昼那厮?
话音一落,余亭重就后悔了。他凭着的是个什么身份,何必去吃这种飞醋。
果不其然,宁千情秀眉一拧,也察觉到男人今日有些奇怪,习以为常地顺着他的话说:“那世子倒说说,我不进宫还有什么好办法?”
两人并肩往回走,宁千情的鞋子落在马蹄走过的印上,显得格外小巧精致。余亭重有些晃神,不自觉地脱口而出:“陛下想给你收进宫里,你、他对你……”往日舌灿莲花的男人突然结巴起来,心脏像被人攥了一把,酸胀酸胀的。
“万无昼求娶过我,但他是皇子,我家向来独善其身,不参与党争,自然不欲送我过去。”宁千情在感情方面也是半吊子,自然看不出余亭重心里的七上八下。
听了这话,余亭重总算好受了一点,渐渐放慢了脚步,跟在宁千情身后。
女孩长得极为甜美,扮成公子模样也能叫人看出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余亭重闭了闭眼,脑海里却浮现出那日在红尘馆前,她手提长刀立在马上的矫矫身影,如一道冉冉升起地骄阳,鲜活又盎然。
再睁开,目光却不知怎地落在了她的后颈上,白皙光洁,有几缕未曾束起的碎发飘然在上面,叫人实在难以忽视。余亭重堪堪收回实现,胸口的跳动好比军士擂鼓,只不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方才将那句话问出口之后,就再也不肯说出下一句。
余亭重将舌尖抵在齿根,轻轻叹了口气,嘴角似有一抹苦笑。
他动心了。
宁千情下了左沐居,坐在习武台上晃荡着两条腿。
几个月以来,万应堂下面变化不断,先是元禾给宁千情换了一张带床帐的大床,里面的被褥也都搁了光滑柔软的绸缎。虽是元禾换的,但却经了余亭重的授意。宁千情自然没有推脱,喜雪宴的那几天,她闲着没事,趴在桌子上画图纸,又把图纸递给元禾,叫他做出了好几盏明灯。
明灯挂在过道里,可保证三天不灭。
这样一来,一向黑得绊脚的通道,也有了照明的物件。
整间屋子也被中间一道屏风隔开,虽然元禾依旧在此叮叮当当,环境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善,烟火气也在这些变化之中更浓。
余亭重跟着下来,推开门,便见宁千情在等他。
“我什么时候进宫?”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下个月初。”
现在已是下旬,离下个月的月初已经不剩多少时间,可见万无昼迫切地想要见到她。宁千情见余亭重脸上尽是异色,只当他是心中对文王不满,她心情不错,随口安抚道:“世子不必担心,等取代了文王爷的职务,到时候一切都好说了……”
真的好说了吗?宁千情话音落下,却有一事想不明白。刀门涧不许捉刀人之间的争斗,否则处以极刑,抛开这些,也有皇家作为掣肘,不管是余亭重的世子身份还是自己的将军府孤女身份,都不是置万收清于死地的好说法。
稍有不慎,就是自相残杀、蓄意复仇的罪名,彼时,镇国将军府就会蒙上更深的一层尘埃,余亭重也不能独善其身,必定遭人忌惮外加史官毫不留情的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