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千情闭嘴了。
余亭重揩了揩手,先她一步走了出去,绣满暗纹的衣摆在烛火照耀下掀起一阵流光。
这地方虽然叫沐居,实则就是在练武场里加了张床,连挂衣服的架子都没有。即便如此,条件也算是比北疆军营里的好了几倍。若是赶上军情紧急,黄土为床、星为被衾的时刻并不在少数。
宁千情缓缓抻起胳膊,她在还算私人的房间里略有放松,僵硬的骨头从双双摩擦的缝隙里发出沉闷的声响。本就没有行李,根本不用收拾。她拔起灌了铅似的双腿,毫不客气地躺在了床上。
这地方个架子说是床,其实上面什么都没有,连同木板也有些扎人。
宁千情摊开手平躺在床上,望着低矮的房顶。自从家族覆灭,她就颠沛流离,不是在牢狱里勾心斗角,就是逃亡奔波。折腾了这么半天,本该立马沉入梦境,可宁千情眨着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方才她嘴欠说多了话,惹人不高兴,那个叫余亭重的眼睛寒得能把蛇的七寸掐断。
比喻得太形象,宁千情忍不住笑了,她把腰上松松垮垮的衣服带子抽出来,叠成一条盖在脸上,后脑勺抵着坚硬的床边,就这么闭着眼睛,衣带本就粗糙,沾了灰尘把她的脸也抹得越来越脏。宁千情毫不在乎,在呼吸的起起伏伏中迷糊了过去。
她是被金属碰撞的声音惊醒的。她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沉过。
宁千情有伤在身,中下的毒也未曾找到解药,心累又身累,就是铁打的也熬不住。
眼睛扫过不远处的人影,元禾正握着一把榔头,噼噼砰砰地砸着烧红的铁块。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身处何处,迷茫地转过头,恰好与一道凉飕飕的视线对上了眼。
余亭重环着手臂,居高临下地投下一大片阴影:“万应堂不养闲人。”
闻声,宁千情心头猛地一惊,仿佛被那把打铁的重锤砸出个坑来。
“是。”她迅速跳起来,脚后跟还没落地,就被余亭重踢了小腿一脚。这一脚说轻不轻说重不重,但放在余亭重身上就是发了善心。宁千情吃痛,绵羊似地老实转过身,“但凭公子吩咐。”
“跟着元禾,打扫卫生、开门关门、锤炼兵器。他做什么你就跟着做什么。”余亭重在她的床板上坐下,指节敲了敲,“你身上有伤,下午就让元禾出去采买被褥,做什么活计就让元禾给你安排。有来访者,概不接待。”
这番意思,是余亭重和元禾下午要外出,整个万应堂里只有宁千情一个人。她垂下头,以最快的速度应了下来,转头拿起洒扫用具,先把刚刚舞刀弄棒时落下的灰尘收拾干净。
余亭重是个爱干净的,万应堂里虽然昏暗阴沉,但各个摆件都擦得锃亮。方方正正一个小竹屋,里面却藏了那么多奇巧,就算地方不大,但拐弯抹角的地方太多,元禾一天洒扫下来也是有够辛苦。
好在宁千情虽然是镇国将军府的嫡出大小姐,但也是在严厉教育下成长起来的女子。镇国大将军宁楚徽教女有方,否则她也不能在北疆战场上气势如虹。
有这样的心智与习惯,宁千情无论做什么都能认真对待。
即便是……站在院子里当稻草人。
她手里拿着一把扫帚,嘴里叼着草梗,仰头望天。
宁千情独自站在菜地里,身边的白菜叶都要掉了,她蹲下身,把叶子往白菜身上扶了扶。
元禾砸完了铁器,满头大汗地冲到她的面前比划,他看着身体不好,实则常年累月铸造兵器,已经生了一身腱子肉,他抓了宁千情的手拽到院子里的菜地上。
指指天,指指地,“啊啊”两声,手掌夹在身体两侧学鸟飞翔。
宁千情顿时明白了:“元禾兄弟你是要我……看菜地?”
此刻正值入秋,山上的鸟雀找不到屯粮,一般都要飞到人家偷果子偷菜。元禾真是好心,看她又惨又可怜,给她找了个清闲又重要的活计。
她认真拿好扫帚,点头哈腰,生怕他看不出自己的感激之情。元禾两手放在胸前连连摆动,摇着头指向屋里。
宁千情恍然大悟:“余公子让你安排的?”
元禾点头。
真是稀罕事。她抹了把脸,盘腿坐在地上,姿势豪气冲天,与那些整日混迹军营的糙汉们别无二致。
“代我谢过余公子。”宁千情抱了抱拳,嘿嘿一笑,“我尚未痊愈,实在仰仗公子可怜。”
她并没有说瞎话。虽然身上的伤已经结痂,但被皇帝灌下的毒药却着实难解。只能缓和,却不能根治,只能日日忍受胸口的闷痛,稍不注意还会伤肝脾肺,致使手足僵劲,呕出一口黑血。
宁千情甚至不知道这药的名字,余亭重懒得管她,那就只能她自己找办法。
她把目光投向放着杂书的架柜,寻思着什么时候有了空闲,一定要好好查一查那毒药的来龙去脉。
然而一连几日,余亭重下午出门不知所踪,元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