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世子府火光浩荡,嘈乱一片。
宁千情拽了片浸水酥软的破布裹在脸上,身上套着从伙房内翻捡出的破衣烂衫,装扮成小厮模样。她捂着被束缚起的胸口,磕磕绊绊地与救火的人群背道而驰,光着脚踩在被烧断的木头碴上,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世道太乱,一介女身难以款步天下,还会引人猜忌。不若扮成男子,也好隐藏身份,随机应变。
“咳,咳咳……”这副身体实在受不了烟熏火燎,宁千情蹲在墙角,借着泥墙的掩护,单手扶在柱子上闷声咳嗽出声。
口舌中多添了些甜腥的血味,宁千情眼前发黑,撑着柱子勉强站起身。余光淡瞥,扫到一个潜藏在暗处的身影。那人在她逃出世子府时就已经跟在了她身后,形同鬼魅。宁千情只是逃,剧痛让她无暇顾及许多,此刻她一晃神,那个影子居然再次消失了。
她心头猛跳,神差鬼使般向前靠近两步。前方是巷口的拐角,她手中没有刀剑,身上也未着护甲,不敢贸然向前。宁千情又停住了,只是深深蹙起眉头。
“是何人?”她问。
这声疑问太小,被鼎沸的人声盖去,就像那人一般遁形。
这影子应当不是来取她性命,否则如此潜行,若隐若现,实在多此一举。可不知是敌是友,她这条命来之不易,不得不防。
宁千情向后微靠在墙角,轻轻吐出一口气。
抬眼望向四周,火势渐渐消减,天空被宛转上升的浓烟割裂开,连月光也隐蔽了。
她再次按了按隐隐作痛的胸口,用了比在军中束胸还多的力气,毫不留情地将胸前的绑带勒紧。猛然的挤压让尖锐的痛急促上升,她皱着眉呕出一口血,知道身体中的毒不可再耽搁。
正当她要潜入黑夜,迎面而来的却是奉命捉人的巡查兵卒。
她咬着腮帮,牙齿狠狠地磨了磨,将涌至舌尖的脏话咽了回去。方才为了换上男装,下猛劲砸了那男人的头,此刻实在是半点力气也无。
可若是再不跑,士兵很快就会看到躺在地上的小厮,继而绕到她面前。
那岂不前功尽弃了。
急急忙忙往后退了几步,宁千情承认自己确实有些慌不择路,她强撑着一口气,狠命往前跑。从前她身姿轻盈,即便是疾奔都悄无声息,但此刻却脚步沉沉,仿佛下一秒整个人就会栽倒在地上。
然而,天难随人愿。
脚下一块碎裂迸出的木头,直接勾住宁千情的裤腿。她不设防,一个趔趄,两手向前撑去,却只听骨头“嘎嘣”一声,接着天旋地转。
前方的土坡太过陡峭,宁千情双臂护着头部,以极为迅速的姿势滚落,浑身上下都沾满了树枝草叶,皮肤上是细密的血口。
她勉力睁开眼睛,希望看清周边可以缓速的老树,一只手探在前方,死死抠住松弛落沙的地皮,划出一道浅淡但骇人的血痕。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在耳边呼啸,宁千情捂着剧痛的头满身狼狈地想要支起身子。
前面的一块突起的石头上溅满了血点,手臂用力到发颤,整个人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她甚至不知道什么地方受了伤,昏昏沉沉,全身都是痛的,遑论毒药灼体的水深火热。
“呃……”她用后脑勺为支点挣扎着侧身,张了张嘴,发出一声含糊的痛呼,声音喑哑,似乎连嗓子都伤了。
——“喀喇。”
紧紧拧起眉,宁千情急促地喘着,却再也没有招架之力。
“是个姑娘。”不是追兵,而是苍老而慈祥的声音在宁千情的耳畔响起,由远及近,伴随着路上石子被踩过的喀喇声,“好姑娘,不要怕。”
宁千情虚弱又失血,浑身打着颤,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注视着面前蹒跚而来的老妇人。
她已经无暇思考自己这身装扮是如何被一眼认出是女身,嗓子里发出如同受惊野兽一般的呜咽声。
老妇站定在她面前,手指间捏起一些黄土,洒落在她的脸上,宁千情被迷了眼睛,脑袋向胸口躲了躲,紧接着就被喂下一颗药丸。
“你命不久矣,只是执念未尽。”老妇温和地说,“不知何去何从吗?”
棕褐色的药丸一入口中就融化成一汪药水,顺着宁千情的喉咙缓缓流下,所经之处,疼痛消减。
老妇人费劲地坐在她身边,皱巴的手掌抚摸着宁千情的头巾:“往前走一里半有个竹屋,是个医馆,名唤万应堂,奇门遁甲,无所不能。也许那里能解你所中之毒。”
“只是听说,所救之人必付代价,彼时功成骨枯,一去不返。”
老妇人笑眯眯的,背对着月光,叫人看不清神色。药丸起效很快,宁千情意识已经回笼,将老妇所言听进了□□,她嘴唇嗫嚅着,费力开阖发出低微的声音:“什么……咳,什么代价?”
“是卖命吧?”老妇如同在太阳下晒暖般晃悠着身子,发出呵呵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