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娮醒来之时,发现自己正身处一辆颠簸行驶的马车上。她头痛欲裂,骨头仿佛全被打碎再被接上,昏沉之际,她看见身旁端坐的俊逸公子,双眼黑亮如漆,唇角噙着微微的笑意。
“……泉肖?”
他看过来,笑道:“醒了?”
低沉冷肃的声音一下将她打回现实。是了,他不是泉肖,不是她的薛公子,而是当今的圣上,万民仰望的天子。
公孙娮一言不发坐起身,掀帘望向车外。他们已经来到一片草原中央,放眼望去,视野中尽是翠绿之色,生机盎然,使人心旷神怡。
“已经出城了,”崇帝温声道,“朕已下旨赦免你的罪行,娮娮,你不用再逃了。”
公孙娮勾唇,笑得不置可否:“我想陛下在赦免我的同时,也下令让我此生都不得再回长安罢?”
崇帝安静片刻,低声道:“娮娮,朕这么做是为了你好,只有这样,方能护你一世平安。不论你相不相信,这是朕最大的心愿了。”
他长久地注视她,眼中似乎涌动着说不清的情愫。公孙娮看他一会儿,终是问:“为什么?”
崇帝一笑:“为什么?朕答不上来,每个人都是矛盾的,不是么?朕也不例外,不然朕不会和你开始。”
公孙娮问:“因为我是公孙氏女?”
崇帝不语,等同于默认了。
如若勋国公只是对当前的国政不满,大可以耐心规训,但公孙一家谋划的不仅如此。他们想要皇帝和太后丢脸,更想颠覆朝廷,拥立新王。勋国公看上的人,远在千里之外,是那位常年驻守边地的建安王萧衍。
他做皇帝这么久,暂时还不想将王座拱手让人,故此等大患,需及时灭之。
少顷,崇帝叹息一声:“朕知道,这一切你没有参与,但你的长姐,你的父母和你的兄长们都曾公然反对朕。朕不想救他们,朕只想救你。”
公孙娮哑声道:“你救了我,不怕我改日重振旗鼓,再来报复你?”
崇帝看向她,慢慢地笑了:“若是如此,朕心甘情愿。”
公孙娮呼吸一滞,对眼前之人,除了无尽的恨,她实在不知还有多少残余的爱。“陛下,我看不透你。”她轻声道。
崇帝随意道:“朕说的是实话。不过你一个弱小女子,如何能报复我?倘若你真能做到,成王败寇,天命如此,朕认了。”
他有帝王心气,心性高傲,对任何人似乎都带着些许轻视之意,但同时他也豁达洒脱,自年幼之时登上帝位,他见惯了血腥,自然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崇帝目光转过来,极为认真地轻声道:“倘若真有那么一天,朕的天下当真被人倾覆了,到了那时候,娮娮,朕只愿死在你手里。”
公孙娮一怔,问道:“为何?”
崇帝漫不经心地叹息着:“如此才不算枉死,娮娮,你可懂朕的心意?”
马车的速度渐渐放缓,直至彻底停下来。
“到了。”崇帝再度对她笑了笑,“此地就是百里泉了,你可还记得这里么?”
公孙娮走下马车,眼前是从山间倾泻而下的凌空飞瀑,雨后初霁,云雾消散,晴空绵延万里,不见边际。
……
“泉肖,你说这里好不好看?”
“泉肖,你等等我!”
“泉肖,你要是再走远去我就生气了,再也不理你啦。”
……
一点泪水从眼角滑落,即刻被风吹散,消失不见。
影卫牵来一匹银白色的马,道:“公孙小姐,这是陛下送给您的,最后的礼物。”
她回头望向那辆华贵的马车,车帘已悄然落下,再也看不见坐在其后的人了。
“陛下,自此一别,以后你我便是陌路人了。此去经年,望自珍重。”
他隐匿于厚重的帐帘内,语带哀意:“娮娮,不要忘记朕。”
她不再答话,翻身上马,仰起长鞭,“驾——”一声,策马狂奔,奔向辽阔的草原之外,那无尽的天涯。
(楔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