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忽闻窗外有鸟鸣之声,声声清脆入耳,沚汀为这声音所吸引,突然想下地走走。
自那天与卫槊长谈以来,她便一直卧床养病,无论徐平开出的药方有多苦,她都能面色平静的一口气喝完,那双秀气好看的眉毛甚至都不会微蹙一下。
实则每每喝药之时,沚汀心里都会忆起种种过往。
小时候的她不爱喝药,每逢生病,最难的便是母亲——不仅要衣不解带的照顾她,还须想尽办法威逼利诱她喝下汤药。每次喝完汤药,母亲都会笑着奖励她一颗饴糖,那甜蜜的味道萦绕在唇齿舌尖,足以冲淡一切苦涩。
所忆皆伤人,如今这世上已无人会再喂她饴糖,她也渐渐接受了汤药的味道。只是她不敢再吃饴糖,不敢再去感受那种甜蜜,那些曾经的美好已然离她而去,一旦试图去回忆,她就会变得软弱——她不能软弱,不能陷在回忆里,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沚汀没有叫丫鬟,她一点一点艰难地挪动双腿,将双脚慢慢放到地上。算起来,在床上已经躺了月余,虽身体已然大好,但长久的缺少活动还是让这样的动作对她来说稍显吃力,仿佛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穿好鞋子,她撑着床沿慢慢的站了起来,缓了一下,才敢尝试着挪动脚步。在大病一场之后,她整个人变得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只能扶着柜子慢慢往前挪。她不禁失笑,心底却一片黯然——死过一次,又活过来,连走路都要从头开始学呢。
及至挪到了门口,她轻轻推开门,一股温润的带着春天气息的风扑面而来,她甚至闻到了风里夹杂的些微草木香气。一抹笑容在唇边淡淡漾开,她想,再凛冽的冬天,终究都是会过去的。
这是连日来她第一次走出寝阁,一览卫府的景致。对她而言,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处处充满了未知,就像自己接下去要走的路。
她所住的这个院子,是一处僻静之所在,正适合她调养身体。正值春光明媚,鸟鸣婉转,处处充满了动人的生机。沚汀绕过影壁,来到了前院,刹那间,遮天蔽日的红色笼住了她。
那是一株开的极其茂盛的西府海棠,冠叶之繁杂,几乎大半个院子都在它的笼罩之下。她抬头望去,点点日光从枝叶间撒落下来,耀的她睁不开眼,散落在地上,似是给青砖地面镶上了金箔一般。大朵大朵红色的花朵团簇在一起,争相向这春日展示自己的美好。
这样旺盛的生命力,带给她极大地震撼,仿佛枯燥干涸的心里涌进了一眼细泉。“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她不禁感叹命运的无情,想起枉死的爹娘,再看这胜火的景致,原来不管世事如何变化,四季依旧轮回如常。
“焉知你是那沉舟还是那千帆,是病树还是那万木呢?”卫槊走进院子的时候,正好看到沚汀站在海棠树下,抬头仰望。
她穿着一身白色裙裳,素衣浅浅,不施粉黛,如丝缎般的黑发不挽不束,堪堪披散在后背,随着她抬头,几乎坠到了腰间,纤腰不盈一握,仿佛一阵风吹过都能摇曳生姿起来。
听到他的声音,她转过头来,日光毫不吝啬的洒在她的脸上,为她莹白的面容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令她周身散发出一轮淡淡的光晕,只似画中人。饶是他已见过她多次,却仍是被这样一幅场景震撼到,原来世上竟真有动人心魄之美。
这棵西府海棠在此间已生长多年,年年开花结果,皆是司空见惯之场景,他却从不觉得能如今日一般,如此入诗入画。只不知是她成就了海棠胜景,还是海棠映衬了她这人间仙子。只是仙子眸子里淡淡的忧郁令她坠回凡间。卫槊知她心里所想,不忍佳人伤怀,遂出言开解。
“请将军安”,沚汀微微福了一礼才道,“将军放心,便是沉舟抑或病树,也不会覆亡在此刻。”
他走至近前道,“这颗西府海棠在此间生长已有二十余年,”他指着它道,“是我母亲在我出生那年,亲手移植过来的,如今已亭亭如盖矣。”
“你母亲将它照顾的很好”,她眼里流露出钦慕,她也是爱花之人,只可惜空有一颗慕花之心,却是养什么败什么。
“她已去世多年,”他淡笑道,眼角有淡淡的失落,“它是靠着自己长得这样好的。”
沚汀顿觉失言,眼里流露出无措,正欲道歉,却听他接着道,“无妨,这本不是什么秘密。当年玉门关一战,我爹娘双双战死沙场。论起来那场战事已经过去十六年了,想是当时你尚未出生,是以并未有所耳闻。”
玉门关一战,如何会没有耳闻呢?当年那场战事的惨烈程度,令人闻之色变。她虽生不逢时,却是常常听到爹爹提起,盛赞当年卫济将军与广月公主是如何力挽狂澜,救下边关数万百姓,使他们免遭被突厥屠戮的命运。
当年玉门关被突厥围攻数月,战事吃紧,守城大将许胜力有不逮,日发数信向京城求援。卫将军自请出战,其夫人广月公主也请求随夫出征,帝允,他二人便于领旨当日整兵出发,火速驰援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