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劲。
这样沉这样乱的脚步,这样大的动静,不像是每日为她送膳的宫女啊……
雕花木门骤然被推开,发出吱呀一声响。
一位穿着光鲜的大太监满脸堆笑,领着两个战战兢兢低着头的小太监和小宫女,脚下生风走进屋来。
昭苏先认出了他身后那两名内府拨来伺候她的宫人,然后才认出领着他们的太监——他是父皇身边的大太监,似乎是姓石,她回宫拜见父皇时见过他一面。
石太监走到昭苏面前,笑容不变,跪地行礼:“六公主安。”
昭苏忙抬手:“公公免礼。”
她这话说得快,所以她不曾发现,石公公其实没等她出声免礼便平了身。
昭苏面上是完美合乎公主礼仪的微笑:“公公有何贵干?”
石公公闻言但笑不语,只做模作样地拍两下手,站在他身后的小太监和小宫女立马恭恭敬敬上前,放下食盒为昭苏布菜。
昭苏看着那二人忙活,然后惊讶地发现,这是一顿长寿面!
她看向石公公,果然见他笑得满脸老褶:“陛下知六公主骤然归国,心有牵挂,思及今日乃公主生辰,特命咱家来为公主贺寿呢!咱家在此恭祝六公主松鹤延年,芳龄永驻!”
昭苏听了这话,心里如同吃了蜜般甜,面上却笑得矜持:“多谢公公。”
石太监却没有就此退下去,而是躬身道:“六公主怎么说也用上一口,咱家去了陛下面前也好交差啊。”
昭苏闻言,心中默念: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她执起象牙箸,尝了些小菜,再去夹面,尝了一口后意外发现这碗长寿面味道着实不错,入口劲道顺滑,高汤鲜浓,热乎劲正正好。
她眉眼弯弯而不自觉,忍不住多吃了几口。
石太监见昭苏停箸,笑眯眯劝:“六公主若觉得这长寿面味道尚可,不妨多用上几口,尽数吃完才叫好哩。咱家回头禀了,也叫陛下高兴不是?”
昭苏向来谨奉礼法,听人说话时绝不会失礼动筷,纵然从善如流,也还是静静等着石太监说完话,才继续拿起筷子。
这时,一阵剧痛由腹部袭向四肢百骸,昭苏手一抖,象牙箸猝然落地,砸出清脆的声响。
昭苏愕然抬头,看向石太监,却发现他脸上仍然是那副笑眯眯的神情。
她感觉唇角有液体流下,抬手一摸,满手鲜红。
腹中绞痛阵阵,她呕出一大口血,然后不受控制地捂住腹部,再蜷缩起身子,只觉得这铺天盖地袭来的痛觉正一点点沥干她的血液、溶去她的精神。
她痛到极致,思绪都陷入混乱,心里始终被一个愤怒却无力的疑问占满——
为什么?
为什么?!
石太监仿佛读懂了昭苏的疑问,又或者,他本就要她做个明白鬼。
只听他笑吟吟慢悠悠道:“靖宁公主啊,您的运道实在不好。既已从贼景,又何必再回这大昭的皇城?此番是贼景余孽害了公主,陛下定然会为公主报仇雪恨的,公主且安心去吧!”
昭苏的意识渐渐模糊,石太监笑眯眯的话语,小宫女惊恐的低呼,小太监扑通一声跪地,还有窗外檐雨滴海棠的脆响,都混在一起滚成一团,叫她听不真切。随着声音一点点变轻变淡,昭苏只觉得自己已经痛得麻木,眼皮如有千斤重,整个人开始浑身发冷。
结束了……
……一切都结束了……
少时于宫中无知无觉长大,和亲后在景国朝不保夕,再到今日死在故国——她这短暂的一生犹如漂萍,空有旧根,实无故土,始终随波逐流无所依,待不住,停不稳,更留不下什么痕迹。
她早该明白的,她早该醒悟的……
自从她被作为战利品送往景国和亲后,她就只是一颗弃子了……
只是、一颗弃子……
*
明德三十一年元月,大昭破邺都,景氏族灭国除。三月,原景太子侍妾、帝六女靖宁思公主暴卒。上怒,令彻查,牵景国余孽无数,尽付狱,斩首者众。由是无余孽之后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