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家人的声气儿也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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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秀全和关秀成并肩站在屋门口的台阶上。
关秀全仰着头,乐呵呵地眯起眼看天,很有一种小人得志的意气风发。
关秀成低着头,一两天之内竟然显出了沉沉暮气。
半晌关秀成忽然问他:“你想带人往高处奔,可你知道往哪儿奔么?”
不等他回答,关秀成又说:“咱们县组建一个家具厂,顶多百十人,那么点儿名额,县里居民、十几个公社一起分,就算提前得了消息,十个名额也是顶天儿了。”
关秀成说:“咱们大队在家种地的高中生,有四十二个。咱们县,已经十年没建新厂了。”
最后关秀成说:“你说农业应该机械化,机械化了咱们这些老少爷们儿干什么?”
说完抬腿就走,就算关秀全在他身后大呼小叫地骂他“红眼病”,他也没回头,径直出了院门儿。
气得关秀全一脚踢在墙角儿上,又抱着脚嗷嗷叫唤。
关秀成一路往家走,碰见到处乱窜的小孩子,就叫他给木匠送信儿,他自己还得赶紧给媳妇儿送饭去呢!人抓走了,还要家里给送饭,没处儿说理去!
自打陈团长来团结大队抓人,他就进入了这种明明白白的摆烂状态。
他不想离婚,就要让出当家人的位置,但他和妻子感情一直不错,人总不能没义气吧!更何况,她那无妄之灾还是他给招来的!就这么着吧!
既然团结大队已经不是他当家作主了,他又何必操心费力呢?且看傻小子怎么折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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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秀全慢慢蹲在台阶上,木木愣愣地望着天儿,直到一颗一颗星星悄悄爬上夜幕。
三观被摧枯拉朽地重建,全新的认知疯狂涌入,小小少年感受着大脑皮层酥麻战栗。
原来,你以为的猫不是猫,是只母大虫;那些搅动风云的诡谲手段,那审时度势的敏锐,足以颠覆他十八年仅有的眼界见识。
他还不懂什么是幸存偏差。他只隐约感受到,林茵有本事比他活得更久,活得更滋润!原来这就是山外边的人!再一次,关秀全生出了去看看这天大地大的野望!
原来,他认为古板的老爹,既没有他以为的固执愚蠢,也没有他以为的公正严肃:他能使出和林茵如出一辙的震慑手段;他也会默许强者啃食弱者的血肉;
一个公社的利益之争已经惊心动魄,每一次交锋、每一场较量、每一回退让与妥协,都面临着生存权与话语权的更迭。这便是官场!
原来,他看不上的关秀成,也没有他以为的那样无能,固步自封、谨小慎微、自私自利......关秀全的少年意气当然无法认同,但他也找不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因为,关秀成有一句话是对的:向上奔的路已经堵死了!
他接手现在的团结大队,一定不比关秀成强;如果,团结大队还有十几年前的机遇,关秀成的冲劲儿未必比他少!
中二的少年坐在井底,忽然被人撬开了盲目自信的壳子,他才发现天竟然有这么大,深深地陷入了自我怀疑:
我是不是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好?也没有别人说得那么聪明?
我是不是真像我爹说的那么傻?
我......草!
关大兴出屋门的时候,就是这样一脚踢上了这颗深深陷入自我怀疑的蘑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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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秀全无辜挨了他爹一脚,回头盯着他爹生胖气。
关大兴也低头盯着他傻儿子,艰难地维持着金鸡独立的平衡,还动了动抬着的脚丫子,示意好狗不挡道。
关秀全慢腾腾地挪了两下,让出了门口的位置,半晌才问:“爹,山外头的人都像林知青那样儿么?”
关秀全打小儿就爱听族里的老人们讲古:
那爱穿西装、留洋归来的东家少爷;那义勇双全的小戏子;那出身土匪心怀大志的一方军阀…….他仿佛能从那一个个褪色又鲜活的人物和故事里,窥见外头的世界,那波澜壮阔风云迭起的时代,叫他热血沸腾。
走出大山去看看外头的世界,曾经是种在他心里的种子。
然而等他长大了,走进县城,甚至去过省城,他又发现,好像这世间的人都是一个样儿,麻木又热血,困在那方寸之间,蝇营狗苟。还不如他在山林之间游荡,来得的快活、自由!
原本林知青,没什么不同!
可是林知青,就是不同!
她安逸地呆在团结大队这一亩三分地儿上,是一种与老农民们安分、麻木不同的逍遥自在。
原来,是因为这方寸之间困不住她,她留在这儿,或者不留在这儿,她都是自由的!
七十年代的小少年尚且迷茫,但他…..又一次热血沸腾,他想成为林知青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