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长风觉得师父是个很好懂的人。
她说不行,那就是行,她说还行,那就是很好。嘴上说着烦人的小东西赶紧滚回你亲戚家去,但手上又拿着卷尺给他量着腰身尺寸。
李微言想自己拿衣服改改给他穿,但久疏女红之道——也可能从来就没学会过,所以改得稀烂。她沉默地看着缝得像狗啃的针脚,觉得这种钱果然还是得让专业的来赚。
旧衣服拿去洗了,凌长风就只能拿李微言的短袍当长袍先凑合穿。李微言骨架虽然不大,但毕竟是个成年人,衣服搭在小孩身上显得滑稽又松垮,窄袖给他穿出了宽袖的效果。
凌长风忽楞着宽大的衣服在院子里乱跑,像个包漏了馅儿的云吞。突然有个白发的男人上门拜访,见到他的第一句就是:“哎呀呀阿言,几年不见而已,你孩子都这么大啦。”
“倒也没必要几年不见,一见就来找打。”李微言手中的茶碗直接横飞了过去。
攸吾接了个结结实实,茶水没有溅出一滴,茶温正好,他品了一口,赞许地啧啧嘴:“你终于舍得买茶沫子之外的茶叶泡水了,也算有进步。”
攸吾打量着院子里茫然的小孩:“这小孩哪偷过来的,我寻思你也生不出长这么好看的。”
“捡的。”
“嚯,听过捡猫捡狗的,没听过捡小孩儿的。对了,我是来问你,前几天长戎提举你当神将官,你怎么给拒了,长戎可是黑了好几天的脸。”攸吾放下茶碗。
李微言招呼凌长风过来,把他身上松垮的衣带紧了紧。“我闲惯了,上去天天看长戎的脸色行事你不如先把我杀了。”
“这话要是让他听见了,肯定亲自下来揍你。”
“那就到时候再说。”
凌长风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上面,只是乖乖地让李微言系好衣带,把腰收了起来,虽然还是垮垮的,但不容易踩着衣角摔倒。
李微言实在不是一个擅长养孩子的人,她在养孩子这件事上能做出的最大保证就是活着。反正养不死。
“师父,刚刚那个白头发叔叔是谁啊?”
“欠钱不还的老赖。”
凌长风很感慨,“长那么好看的人都欠钱不还啊。”
“样貌与人品是无关的。”
“是吗?可明明师父长的很好看,人也很好啊。”
李微言挑眉轻笑:“小小年纪,倒学得油嘴滑舌。
李微言虽然已经默许了他待在竹庐,给了他房间和衣服,却没有丝毫要教他东西的意思。早上起了就背着旧药箱拿着布幡出门,布幡正面是测字算命,反面是疑难杂症。
凌长风就背着迷你版的药筐跟在她后边,哒哒哒地小跑跟上她的步伐。村里人对李微言这个小学徒很是好奇,都忍不住上手捏捏他的小脸蛋。
“李大夫,这是你亲戚家的孩子?还是你弟弟?”
李微言笑着回答:“小学徒而已。”
“哦呦,小模样真可爱,哈哈那以后梓竹村不是又要有一个小大夫了?瞧这小药筐,李大夫给编的吧。”
没多久,凌长风就跟附近的阿嬷阿婶打成一片了,比李微言还吃得开。每次出门他的小药筐都能装满阿婶们送的小玩意儿,有时候是些糖果零嘴,有时候是竹编的小玩具。
李微言狠狠地批判了这个看脸的世道,然后没收了他两只竹编蛐蛐挂自个床头了。只不过没多久她就发现床头的竹编越来越多。
虽然李微言什么都没教,但凌长风天分非凡,看着学都能学出点皮毛来。药柜里每一样草药他都记得住,外形相似的草药,他晒个两次就再也不会弄错。
李微言的旧药箱从不让他擦拭,都是她自己亲力亲为地保养。
卧房角落里堆的旧书箱需要常常清灰,时不时要拿出来晒。起初李微言不让他翻看,后来竹庐里的医书都被他翻遍了,她才慢吞吞地把那几箱医案拖了出来。
给他看之前,她还细细地把医案里夹的小记都收起来,妥帖地放到锦盒里。
凌长风惊叹于医案庞大的数量,这样多的医案,怕是要一个人花上一生才能写得出来。“这是师父的师父的东西吗?”
“师父啊……倒也能算是。”她眉眼微垂,目光有些暗淡。
“那师父有没有想过把这些医案病例整理编撰成册,写一本新的医书出来?”
李微言看着茫茫多的医案,挠了挠头。
哈?写书?谁爱写谁写去。
但凌长风很认真地翻看起那些医案,早上起来看,中午出诊看,晚上睡觉前还要看。
“见鬼,真有人天生就擅长读书吗?”李微言困惑道。
凌长风就像一个可以迅速吸收任何知识的无底洞,你丢什么他会什么。他一边整理那堆医案,还能腾出时间精通机关算术,顺便还学会了些基础的占卜相术。
所谓天才,也就是这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