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婧姝凑近才看见雕花木门上的图案,那是一棵巨树,扎根土地,枝桠上并不结果,而是结出金石寒冰火焰,怎么看怎么诡异。
她找了半天没看见门环,只好把手放在上面,土地和巨树的纹路一寸寸亮了起来,仿佛被唤醒,“吱呀”声响,门应声打开。
门后甬道长且直,她踏出第一步的时候,脚下盛开出莲花形状的光斑,低头观察才看见脚下大块加厚琉璃板的下面是海水。
她远远看向甬道的尽头,那是一间暗室,似乎有宽阔的塌和一人高的镜子,桌椅摆设一应俱全,塌前站着的玄衣男人在光影作用下看不清脸。
安静肃穆的氛围让她不自主屏住呼吸,同时也让她心里升起一阵没来由的难过。
风婧姝感觉自己身后像背了一个竹篓,每往前走一步背篓就重两分,同时她身上被五行阵划得破破烂烂的衣服也发生了质的改变。
走到暗室门口,她自己虽看不到,但知道旁人眼中的自己已经不一样了。
若沧羽还醒着就能看见,她身着浅槿紫的曲裾深衣,花青百褶打底,袖口领口用盘花纹织锦包裹,拖地的纱衣上用金线绣出腾龙图案,背后一块齐肩宽的背饰似玉非玉,乳白光芒流转,昭示着日月星辰的轨迹。
“小姝,长高了。”暗室堂上传来熟悉的声音。
在猜出羲仪仙子的真实身份后,风婧姝就知道她身后的门里站着谁。
堂上人玄色纱衣襟带飘飘,面容比从前清瘦了不少,那双眼睛却没怎么变,寻常人见了只觉得他看根木头都深情,唯有熟悉他的人才能从深情里看出野心。
言语并不能准确传达出宗棠的绝望,唯有亲身经历亲眼所见,冲击才落到她的身上。
风婧姝的世界经历了一场地动山摇,颠沛流离中赖以生存的信仰支柱消失,只剩下断壁残垣。
“是你设下隔音结界,挑拨宗棠和涓埃门之间的关系;是你屡次暗示宗棠盛国是可以投靠的,并和他保有联系;是你提前知道了我的行踪,引诱宗棠怀疑我。誉哥哥,都是你做的,对吗?”
风婧姝顿了顿平复心情继续说:“所以,你让宗棠怀疑我的目的,是逼我上灵舟?”
“你与宗棠都是我教出来的好孩子,我当然希望你们能为我所用。”
“涓埃门的所有人都在坚持,你凭什么放弃?”风婧姝的后槽牙要被自己咬碎了,才抑制住滔天怒火,“刘誉刘闻非,你凭什么?”
“此路不通,及时止损,依附盛国这棵大树没什么不好。命该如此,凡人终死,为何不能低头?”刘誉笑道,“小姝,你漂泊数年,想必累了,不如来誉哥哥这里歇歇。”
在婧姝的印象里,刘誉总是在笑,他有一双会说话的桃花眼,可没人觉得这双眼轻浮,因为他的瞳色极深,恍如永夜。
刹那间,她理解了宗棠没来由的敌意。
如果刘闻非都能背叛自己创立的涓埃门,都能抛下律法去求玄问道,都能向灭掉故国的天枢国君俯首称臣,那么这世间一切的准则都可以被推翻,世间的所有人都值得怀疑。
刘誉作为他俩亦师亦友的兄长尚且如此,她区区青梅竹马算个瓢,宗棠没重逢就杀了她,真的非常有教养了。
换位思考,她本人是必然忍不住不发难的。
“怪力乱神者,圣王不语也,人的命或许大体方向已定,但总有可供自己操作的空间。”婧姝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这话是谁教我的?你不是从不向天命认输吗?”
“说不要认输的是你,说我累了让我放下的也是你,我该信哪个你?哪个你才是真的你?”她终于忍不住大吼出来。
“摇光国亡了,摇光六公子刘誉死了,摇光国非亡不可,摇光国六公子刘誉非死不可,我是玄门灵均道人,大盛的国师。”
刘誉收敛起了笑意,俯身冲风婧姝的方向跪下。
“太阴太阳高悬于天,苍天之下,少阴少阳为首。我灵均身为玄门话事人,以找到你为己任。恭请少阳君归位。”
他的额头抵在铺着地毯的船舱地面上,于是没人看见,几滴清泪洒下,将地毯晕染出深色的水渍,再起身,他依然是笑着的。
“既然苍天之下,少阴少阳为首,那么今日,我的命,自己定。”婧姝跪下,她身侧握紧的拳在颤抖。
“婧姝今日拜别兄长,
一谢庇佑之恩,我年幼失怙,摇光深宫冷寂,无兄长恐怕早夭于势利宫人之手;
二谢教养之恩,兄长教我习字读书,明是非养德行,传我捭阖之道,御权之术,至今铭记;
三谢赐宝之恩,洛书神力,少阳神位,世所不容,我当尽力驾驭。
可道不同,恐往后不能同行,若终为敌,请兄长不要对我留手,婧姝亦然。”
她站起来,拍拍繁复深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仿佛这样就能和堂上的刘誉划清界线一样,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