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厌听愈发兴味的笑容里,她嗅到了危险。
崩塌的世界就此静止。
飞扬的碎屑泥尘停滞在空中,浓重的乌云沉沉地压覆下来,所有花草树木、房屋石路分解成数块细小的色彩,像绚烂的烟火般蓦地炸开,碎裂成星星点点的幻梦,最后又归于死寂的黑暗中。
厌听抬手轻轻一拨。
浓雾,阴霾,尽数在眼前散开。
待铃杏再睁开眼时,周遭景象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回到了千机塔。原来第七百层与顶层仅有一层之差,身后是那扇青铜石门,身前是座宽敞的殿堂,并不明亮,连镂空的窗也不透光。
在殿堂的正中央,有个年轻男人摇着折扇,笑吟吟地看着她。他穿着一袭如墨的黑袍,繁复华丽的魔纹印刻在身上,两只苍白的手腕都被长长的锁妖链拷住,随着摇扇的动作,锁妖链碰撞发出叮铃当啷的声响,在血痕累累的腕间添上新伤。
厌听是魔,但是个优雅的魔。
他如翩翩公子般俊逸,气质却阴柔。
旁边的洛夕瑶还生死未卜地趴着,铃杏觉得她此时像条死狗,不太想管她。于是面无表情地转过头面向厌听,直截了当道:“你们有一腿。”
“……”厌听纸扇一顿,有些恼了,“你这小丫头怎么张口就来?什么叫有一腿。”
他笑了下,又开始摇啊摇:“那叫阴谋。”
“别摇你那破扇子了。”铃杏费那么大劲过关斩将,今日誓要问个明白。她揉着指关节,“寻龙谷那条魔蛟跟你什么关系?”
厌听不摇扇子了,摇头道:“我要是能有这本事跑到寻龙谷,去专门咬断你的剑骨,何至于被困在千机塔整整五百年。”他以扇掩唇,只露出一双邪气的笑眼,“但你有一点猜对了,我虽然没有亲自去咬断你的剑骨,但确实跟我脱不了关系。”
纸扇幽幽一转,指向地上的洛夕瑶。
他说:“也跟她脱不了关系。”
果不其然,铃杏就道天下哪会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恰好她想捅刀,而恰好有人递刀,不过都是心怀鬼胎罢了。洛夕瑶定是在去寻龙谷以前就来找过厌听了,她要短暂控制蛟龙神志的方法,厌听要逃出千机塔重获自由的机会,是以他们联手合谋。
洛夕瑶今日是来兑现承诺的。
其实按照洛夕瑶本来的计划,铃杏断了剑骨之后,就会因陷害同门的罪名被逐出师门,从此在问剑宗再无立足之地。可惜铃杏也狡猾,借情蛊与宗主的爱徒司见月结了亲,便侥幸留在了师门,还阴差阳错地被勒令到苦忘崖闭关思过。
而千机塔就在崖顶,洛夕瑶丝毫不怀疑以铃杏这个自大狂的心理,怕是没了剑骨也敢硬闯,只凭三个字“有可能”就打到厌听那里。
厌听不是个好东西,他瞒不住的。
洛夕瑶从未被抓住过把柄,自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能威胁到自己的人。她是来兑现承诺的,但也不全是,她会大发慈悲地让厌听得到自由。
永远的自由。
“她是来杀我的。”厌听冷漠地笑,“你们这帮仙门弟子,过河拆桥的时候倒是比魔都利落。”
铃杏表态道:“我赞同。”
厌听:“……”
这时候难道不该义正言辞地反驳他吗?
“好了,小丫头,前辈暂时能告诉你的只有这么多。要是还想听的话,改日坟前,等我离开了这个鬼地方自会烧给你。”厌听将纸扇合了起来,慢慢地说着,然后朝她走来。
铃杏眼神一厉,按住腰侧的剑柄。
随着厌听的身形鬼魅般靠近,他抬起手,锁妖链竟束缚不住他,那纸扇的尖端射出数枚魔气凝制的银针,齐刷刷冲着铃杏的面门飞来。
“千机塔可不是你们想来就来,又想走就走的地方。既已来了,便一起死吧。”
来不及拔剑了。
铃杏当即双手合十,念诀道:“天作盖,以画地为牢,千机重重只锁万妖,启阵!”
厌听脸色一变,墙上顿时浮出片片碎金色的符文来,正是千机塔内最关键而隐秘的法咒。体内魔气被生生掐断,银针在半空中落了下去,他甚至说不出一句话,就被陡然收紧的锁妖链高高吊起。
“呃啊——”
他浑身青筋暴起,痛苦地嘶吼起来。
铃杏耐心地等他叫完,才掏了掏耳朵。她把脚下的银针踢到洛夕瑶那边去,抬起头来,笑着点评道:“前辈,你现在真像块任人宰割的猪肉。”
她怎么可能傻到毫无准备就来,千机塔之所以能困妖百年,连苍蝇都不曾逃出去过一只,就是因为它有着无比强大的锁妖阵。如果不是洛夕瑶想了什么办法帮他,厌听这辈子都得烂在这里。
厌听以为她是问剑宗的小辈,总共也就活了那么十来年,到底是使不出那刑罚长老的禁制才对。
他冷汗涔涔,怒道:“你从哪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