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有风吹来,少女白纱的裙袂被风扬起,飘在身后仿佛白鸟的羽翼。奔跑中,她不由自主地回头向后看了一眼,却见他举着纸鸢向前一推。很快,纸鸢晃晃悠悠地迎风直上,飘向碧空。
“真的飞起来了。”她不由得为这一幕惊叹,定定凝视着纸鸢。
“继续跑吧,不然纸鸢会掉下来的。”他走到她身旁。
她依言牵着风筝,在碧绿的草地里自由地跑着,直到纸鸢在蓝天中缩成一个若隐若现的小点,才停了下来。
“像鸟儿,自由自在,飞翔在高空中的鸟儿。”仰头望着天空的小黑点,银蕊姬轻声道。
听到她的话,他默然一瞬,许久,才道:
“人生而自由,然无往不在枷锁之中。”
“那你,想过自由吗?”她注视着他,双眸清澈。
夏侯瑾微微一怔,回避了她的目光,背过身,道:
“蕊姬,这世上,有些人,自出生起,就是关在笼子里的鸟。”
她咬住下唇,似乎感受出他话里极为浓重的悲哀意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寂静之中,他的声音再度响起:
“孤已经打点好一切,今晚你便可以启程。”
听到他的话,银蕊姬不由得失了神。明明夙愿达成,然而她的心里却半点欣喜也没有。
等她回过神,才发现,曾几何时,手中连着纸鸢的线,已然断开。
夜晚的渡口,凉风从运河上习习吹来。
银蕊姬默默注视着码头停靠的木船,夏侯瑾为她披上一件薄薄的披风。
“从运河经过汧灵江,然后由汧灵江行至维水,抵达洛川,改为陆路,二十多天以后你便能回到月氏。”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河面风大,他微微咳嗽着,转过身,不让她看见自己眼神里的一抹黯然。然而就在她即将登上船,启程之际,身后忽又传来他的声音。
“蕊姬。”他叫住她,从怀中取出一只木匣,交给她。
打开木匣的一瞬间,幽幽的暗香扑面而来,定睛瞧去,她看见木匣里装满洁白的干花,形似千瓣莲,精致无比。
“这是夜昙莲,翌朝最美的花。”他轻声说着,“我年少之时,曾有幸在延夏城外的云梦泽上,目睹一场幕天席地的花开。那日在维水河边第一眼看到你,我便想起了它。”
“我听闻月氏每到初夏,便有琼花盛放如海。只可惜中庭不适合琼花生长,而我此生,应是没有机会去月氏看琼花。即便有,你可能也不愿翌朝的太子,出现在月氏的国土上。”
“我曾想过,今生看不了琼花,或许有朝一日,能带你去云梦泽再看一次夜昙莲,只可惜……大概不能如愿了。”
“木匣里有夜昙莲的种子,我希望,你回到月氏以后,它能和琼花一样,在月氏盛放。”
“又或许,某一天,你看见夜昙莲时,能……想起我。”
“哪怕,只是一瞬。”
听见他静静的诉说,她低下头,没有说话,但抓着木匣的手却微微颤抖。踏板已经放了下来,夜色渐深,银蕊姬抱着木匣,一步一步向着甲板走去。
然而每走一步,两人相处的一幕幕,如走马灯般在眼前闪过。
扪心自问,她真的不喜欢他吗?有这样一个人,每天都对你念着一遍又一遍倾诉衷肠的诗文,用最精湛的笔墨为你画画,将全天下的奇珍异宝都捧到你面前,只求换你一笑。
在他出现前的整整六年光阴,你被关在幽深不见天日的白塔里,你不知情为何物,你不知被人爱是什么感觉。一切只因那可笑又可悲的预言,沉沉压在你肩头上的宿命。
可他知道了这些,他不介意,他愿意接纳你的过去,愿意承担你的未来,甚至……宁可违背自己的心意,也要成全你的愿望,放你自由。
她真的不动心吗?她真的不动心吗?她真的……不动心吗?
她……不是没有动心,她只是……害怕啊。
害怕辜负了好友的遗愿,害怕那不可捉摸的命运,害怕终有一天,她真的会给天下带来灾祸。
但,如果她的人生注定是一场悲剧,那她为他,画地为牢一次又如何?能如何?
就在银蕊姬登上船头,踏板缓缓向回收的时候,她终于下定决心,一手拿着木匣,一手提起裙摆,转身飞奔下船!
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弄得大惊失色,船长慌忙命水手停止收回踏板。眼看距离江岸还有一寸的距离,银蕊姬想也没想,将木匣向水中一扔,用尽全力,跳上了码头!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夏侯瑾错愕无比,他正想转过身,整个人却被她从背后死死抱住。
风无声地从两人身边穿过,带着水汽的微凉。
许久,他缓缓开口,嗓音低沉:
“孤不是大度的人,或许,此生你只有这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