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秋海棠繁茂,丁香渐紫。
细雨蒙蒙,太子府的两扇朱红大门缓缓打开,夏侯瑾才从马车上探身而出,便有侍从为他撑开油纸伞。
之前月氏国和亲队伍遇刺的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是西州三十六国之中,国力最为强盛的夜凉国所为——月氏国虽小,却位于丝绸古道的要塞,夜凉国不可能对它与翌朝的交好坐视不管。
而月氏国因为夜凉的警告,似乎也对归顺翌朝,产生了动摇。
夏侯瑾此番,正是从紫宸宫,向翌帝禀告调查结果回来。听完汇报后,翌帝眉头深锁,最终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他退下。
然而夏侯瑾知道,父皇这副模样,绝对不是不再追究。恰恰相反,他越是平静,越是预兆着,更大风暴的到来。
或许不久的将来,父皇又要派军征伐月氏国了吧?
夏侯瑾这样想着,摇了摇头,迈入了太子府。才一进门,便有侍女慌忙上前,低声对他说了几句。
听了侍女的话,夏侯瑾脸色微地一变,没等打伞的侍从反应过来,直接冒雨匆匆向着花园走去。
如丝的细雨里,水榭上的白裙少女独自倚着栏杆,下颌尖尖,仿佛精致的玉瓷人偶,轻轻一碰,就会碎掉。
看到他来,她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继续凝望着雨幕。
——是的,他向父皇汇报了所有的情况,唯独隐瞒了,她活着的事实,并将那异族的少女私藏于府邸之中。
“还是不肯吃东西吗?”他皱眉注视着桌上纹丝未动的点心。
侍女诺诺称是,自从银蕊姬被带到太子府,得知自己返回西州无望以后,她日渐消沉。虽然从未哭闹,但也不愿吃东西,不愿与任何人交谈,就像开到极妍的花朵,一点点地枯萎颓败。
夏侯瑾走上前,坐在少女身边,柔声询问:
“是不喜欢吗?若是不喜欢,孤再命厨房重做。”
见她没有说话,他又道:“维水,你从入府以来,每日茶饭不思,若非太医开药进补,身子早承受不住了。”
对方还是不回答。
面对少女无声的冷淡,他近乎哀求地对她道:
“维水,你笑一笑好不好?”
回应他的,依然只是沉默。
夏侯瑾不禁有些沮丧,这些日子他想尽办法讨她欢心,耐心地教她中庭话,一遍遍为她读诗,还给她取名洛维水——“卿徂洛川,维水泱泱。我之怀矣,夙兴夜寐。”
然而无论他怎么做,始终不得欢颜。
那双浅茶色的眸子里,似乎永远萦绕着薄薄的雾气,写满对故乡的思念。
想起什么,夏侯瑾突然道:“维水,你看孤给你带了什么。”
他一挥手,侍从提着一个蒙了黑布的东西走上前来,然后小心翼翼地揭开黑布。一只体型娇小,通体灰褐色的鸟儿赫然出现在黄金打造的鸟笼里。
因为突如其来的光亮,它在笼中害怕地往后缩了几步。
“夜莺。”夏侯瑾将目光重新转向她,“孤知道这是你们月氏的国鸟,费了很大力气才从西州运到中庭来的。”
“你若一个人在这里寂寞,有它陪伴,或许会好些。”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侍从让夜莺鸟唱歌。
侍从先是以芳香的鸟食引诱,然后又拿细细的竹竿逗弄,但他用尽办法,夜莺鸟别说唱歌,连鸟喙都不曾张开一次。
夏侯瑾逐渐皱眉,而银蕊姬在见到久违的故乡的鸟儿以后,那张绝色倾城的面容上,自始至终都未露出一丝欣喜。
觑眼看了一下太子,侍从气急败坏地拍着鸟笼,“叫呀!你面前的可是翌朝的太子殿下,你倒是叫一声呀!”
还没等他继续恐吓夜莺鸟,一只葱白的柔荑突然伸过来,拿过了鸟笼。
银蕊姬凝视着鸟儿黑珍珠一般的眼睛,半晌,轻声问它:
“你也和我一样吗?你……是不是也很想回月氏?”
夜莺低低叫了一声,但银蕊姬却听出它语声中的悲伤。
这只黄金笼里的鸟儿,令她想起了在白塔上,遥望外面天空的日子。
又或者,是此时此刻,被囚禁于太子府邸的自己。
她蓦然起身,在旁人诧异的目光里,打开了笼门!
夜莺鸟似乎没有反应过来,直到银蕊姬对它说了句“飞吧,回到你原本的地方”,它才欣喜若狂地张开翅膀,冲向了天空。
“维水,你……”夏侯瑾怔怔地看着这一切,虽然听不懂她对夜莺倾诉的话语,但也隐约能猜出里面的内容。
他何尝不懂眼前少女的心思,但……
半晌,他低叹一声,道:“你喜欢就好。”
没有理会任何人,银蕊姬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以手支颐,凝望远方。而夏侯瑾像她眺望远方那样,默默凝视她。
雨淅沥沥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