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飘雪里,马车骨碌碌地驶过雪原,数百米以外的客栈伫立于寒风之间,破旧的窗户被风吹得哐哐作响。
“鄯善没有看错人,也许洛孤绝……真的能让她依靠。”
黑袍的男子站在窗前,凝视着马车在雪原上逐渐缩成一个若隐若现的小点。他有着一张与苏盈相似的面容,线条却更加冷峻。
“陛下既然已经决定放殿下和洛孤绝离开,又何必多此一举,让怀溯公主来此施救,而不是自己亲自出面呢?日圣女殿下与您,怕是有很多误会呀。”站在教王身后的右护法雷辰问道。
“反正也没想过真正留她在西州,就让鄯善坚持自己的想法,选择自己的路走下去吧。”霍因语声低沉,“我曾经答应母后,要庇佑她一生,恨着我,或许能让她今后的生活,过得更加安心。”
“只是……大概没法看到她成亲的样子了。”
他合上窗户,走到靠近门的桌子旁坐下,无生涯的暗卫默然伫立在四周,偌大的厅堂一时寂静无言。
不知过了多久,客栈外的雪地之间忽然传来窸窣的声音,似是有人提着裙袂走过来,又在门外停了下来。
右护法雷辰从窗户向外看了一眼,犹豫片刻,道:
“陛下,公主就在门外,不出去见见吗?”
霍因愣了愣,深如夜色的眼瞳里闪过一瞬的柔和,他走到门边,手放在把手上,似是想要推门而出。
然而不知想起什么,他始终没有动作。
门外,金发碧眼的美人同样静静站着,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地流逝,洁白的狐裘上沾染的雪尘,逐渐融化成晶莹的水珠。
终于,她转过身。
“回去吧。”
院落里等候的泽罗怯怯开口:“王姐你去哪?夜凉国还是……”
“天之宫。”
淡淡的嗓音透过风雪传来,怀溯公主如来时一般不着痕迹地离开。
客栈里,听到外面的对话,黑袍的教王同样背过身,透过窗棂,依稀还能看见浅蓝的裙袂在积雪上迤逦三尺。
这次总算轮到他,注视着她离去的背影。
很久以后,他再回忆起这幕,留在内心里的,只是无尽的怅然——如果当时自己追出去,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
相识于微末之时,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年少的男孩与女孩怀揣着两颗心,因为冷,因为孤独而互相靠近,却又因为无法完全地信任而互相伤害。
像两只困兽彼此折磨,彼此垂怜却又残忍地彼此擦肩而过,最后擦心而过。
冰天雪地般,奈何炽热的火焰都融化不了,便只可任其冷漠。
终究隔着一扇门,没有再见。
许久,他淡淡开口:“烽火令还是没有找到么?”
“查探过了,日圣女殿下对此并不知情。”雷辰恭敬回答。
“难道齐光并没有将烽火令交给鄯善?”霍因微微皱眉。
雷辰思索片刻后,道:“萧怀光行刺,事发突然,也许……风使在死前,真的没有来得及处理好这些事情吧。”
“不会,齐光向来算无遗策,他既然曾经说过,烽火令会交给鄯善,那无论发生什么事,烽火令最后都会到鄯善手里。只是不知道这份力量由她掌握,究竟是好还是坏……”
“陛下无须担心,以日圣女的性格,即便知道了烽火令与影骑的事情,也不会怎样。毕竟殿下虽然倔强,内心里还是十分看重情谊的。”
“我正是因为知道这点,所以才任由她胡闹。”霍因沉吟半晌,“烽火令的下落,继续搜寻。一有消息即刻通知我。”
窗外风雪交加,霍因再度斟满酒,依稀之中,仿佛又看到那个身影,白衣折扇,与自己一同坐在迦煌城的城墙上,对着一轮明月饮酒畅谈。
还有诀别的那夜,他在镜湖旁的雪樱树下,与自己举杯共饮。
酒过三巡,他展开折扇接住簌簌的细雪与落花。
“我大限已至,虽有心置身事外,但明清、明澈、明虚三人狼子野心,若他们成功,百姓又是一番水深火热,西州难得多年太平,终是无法坐视不管。”
“这杯酒既已饮下,我便当你同意我出战。”
“你曾说过,没有烽火令,你一样可以统治西州。我死后,烽火令会交于鄯善,不过还是希望,烽火令永不会有动用的一天。”
“此生我已历尽风雪,迢迢长途里,得一知己,幸甚至哉。然山高水阔,终须一别。”
“只是……以后怕是无法再与你共看这盛世了。”
思绪回到现实,霍因摇了摇头,喃喃自语:
“你这个家伙,死了都不让人安生,留下一堆烂摊子要我收拾。”
他像当年那般举起酒杯,然而此情此景,再也无人对饮。
与君征战三千里,战罢诉平生,知与谁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