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梳了简单的反绾髻,除了固定发髻的金坠,只戴了一支凤钗,衬得乌发如墨,本该是多几分小女儿姿态,可那双眸子宛若月色下的雪山,总有天堑横断了所有旖旎的情思。
沈握瑜抚琴,弹了一首《酒狂》,双手在琴弦间快速拨弄。弹得一点无错,可终究少了点什么
“念之,朕忽然想起一桩年少往事。”
熏炉中的香气袅袅升起,似乎围着她的琴音升腾旋转,沈文远看着她,疏朗的眉目浮上了一层阴翳,他突然有些不想记起从前的沈瑜。
少年往事,那大约是十岁之前的事。
“臣愚钝,少年往事大都忘记了。”
“朕四岁起便跟随太傅学琴,那时念之陪着朕,学《酒狂》时,你还为朕挨了一顿骂,跪了一夜的祠堂。”
沈文远自然记得这件往事。她七岁时 ,他九岁 ,他永远长她两岁,是兄长便要让着妹妹。更要紧的,他们之间还有君臣之别。
好在沈瑜并不任性,多数时候很好哄。
他是沈瑜的伴读,他们小时候一直待在一起。礼乐射御书数,对小孩子来说总是枯燥无味,可他们却乐此不疲,暗自较劲。
沈瑜天资过人,也肯下苦功夫,学什么都很快。《酒狂》并不是什么有难度的曲子,只是要练习跪指,手指被磨得红肿破皮,太傅让她歇息片刻,以免伤了千金之躯。
沈握瑜却不肯停下 ,不肯放过他,拨动琴弦的速度更快了,酒狂弹到中段,便考验手指的灵活度。
沈文远皱着眉头看她,白皙的稚嫩的手上细细浅浅的小裂痕。他早将这首曲子烂熟于心,毕竟散学之后,父亲还请了大儒教他。可与她一道时,总要刻意弹错几个音。
沈瑜偏过头看他,见他微微蹙眉,突然停下双手,她说:“表兄,我们去看小鱼吧。”
中秋宫宴时,他们在大人们的觥筹交错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求得先帝许可后,两人在宫人的守卫下去太液池看了游鱼,沈文远还带了民间样式的金鱼花灯赠她。
二人得了太傅允许,身后跟着一众宫人,游船至太液池时,她笑吟吟地问他“国公府厨子做的五香饮,表兄可带来了?”
已是暮秋,太液池的杨柳枯黄,叶子飘散在湖上,午后的阳光懒懒散散撒在叶子上,像是打了蜡一样。湖面上吹来的风,拂过沈瑜的发,一双眼如一水盈盈,泛着点点涟漪似的。
沈文远从书袋中掏出一个银壶,给她带东西,总是要用银器盛着。他感受到宫人中一道锐利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来自那时还不是神策军统领的姜昀。他自然而然的打开银壶,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再递给她。
他习惯做这样的事情,可却习惯不了那种耻辱,居于人下,便不得不小心翼翼,时时让人像贼一般防着。
沈瑜接过银壶,也仰头喝了一口,,回头冲他皱了皱眉,用唇语说了句“好辣”,可眼中却是盛满笑意,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又尝试喝了几口。
沈文远本想阻止,浅尝辄止即可,见她始终笑意盈盈,不知怎的,也就并未阻止,直到姜昀跪在她跟前,“殿下恕罪,臣得验验这五香饮。”
沈瑜慌了神,想让姜昀退下,可陛下指派给他的任务就是护卫殿下周全,姜昀不得已从她手中“抢”过了银壶。
打开银壶,凑近一闻,浓烈的酒香味扑面而来,姜昀当时年方及冠,但已历练得十分沉稳,当即将银壶扣下,请了随行的太医查验。
自然是没有毒的,只是稚子喝酒伤身,姜昀面色一沉,思忖着如何回禀女帝。不管怎么样,他仍是不动声色,面上待沈文远仍是很恭谨。
女帝并未因此事责罚沈文远,只是命人将盛酒的银壶送还英国公。沈父揣度不了女帝的意思,却是惊出一身冷汗,先是仗责沈文远,又罚他跪了一夜的祠堂,挨了戒尺,第二天又带着他进宫请罪。
沈瑜那时为什么要让他带酒进宫?兴许只是想看看他跪着请罪的模样?他不知道……
但沈文远知道,沈瑜和他本质上是一样的。在走向既定命运的路上,总会有些小小的叛离。
不管在哪条路上,他们总会相遇,不分个你死我活绝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