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死双生(1 / 3)

永宁七年冬,天气奇寒,终年奔流不息的邕河破天荒结了冰,北嵬铁蹄借此良机越过邕河天险大举进犯,将南黎十万大军尽数斩于马下。

战报传回时,司徒常榆正在北辰殿内观赏一盆白色重瓣牡丹。

一墙之外,层层乌云之下,叛军已将整个北辰殿重重包围,连她素日养的黑猫也不能走出殿门半步。

都言这牡丹冬日开花,花色雪白,是天降祥瑞。

是祥瑞,却不是她的祥瑞。

司徒常榆摘下花瓣最多的一朵簪在发髻上,唤来女官为她换上一身黑色素服,提剑走出殿门。

殿外值守的禁军全数被杀,尸体已被清理干净,只有浓重的血腥气未散,司徒常榆强忍着不适,沉声道:“叫谢微言来。”

如今她仍是女帝,无人敢公然违抗她的命令,一名长史见她眼含杀气,不敢犹豫,匆匆跑出殿门,不过一炷香功夫,谢微言便出现在司徒常榆视野中。

他穿紫色常服,长身玉立,清贵无双,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任谁也想不到他会是拥兵谋反的乱臣贼子。

司徒常榆举剑,“谢微言,我要与你比试一场。”

谢微言眉峰微动,“既至末路,何必多此一举?”在他看来,此时束手就擒保全性命才是上策。

司徒常榆脊背挺直,眼神坚毅,发髻上那朵白色牡丹越发衬得她姿容倾城,“难为你蛰伏多年,日日以病弱之躯示人,我今日才知你武艺无双,既知晓,便该比一场。”

谢微言注意到她今日特地穿了素服,想是在为前方阵亡的将士哀悼。时也命也,前方战败非她之罪,而是领军的将领贪功冒进之故,最终反而成就了他。

他细看她握剑的姿势,不像是花拳绣腿,于是回敬道:“看来你对我也并非全然信任,那便比一场。”今日之前,他也不曾听闻女帝会剑术。

裨将奉上佩剑,谢微言漫不经心接过,随手挽了个剑花,侧首示意裨将带其他人退出三丈之外。

“让你一只手如何。”

“不用你让!”

司徒常榆几步跃下台阶,手腕翻转,剑尖闪着寒光向谢微言刺来。

谢微言镇定自若,等到剑风扑面,才抬起右手格挡,左手负于身后,无论司徒常榆如何进攻都不为所动。

“还不出手?”司徒常榆怒上心头,誓要将多年所学尽数发挥于此刻,逐渐占据上风,甚而伤了谢微言右臂。

谢微言狼狈后退两步,这才发现自己一直小看了眼前这位女帝,从前只当她是只柔善的兔子,没想到兔子也有如此凶狠的一面,咬起人来这般痛。

他终于正视起她来,“如你所愿。”

司徒常榆拦腰横切过来,他以剑点地弯腰躲过,反身出剑,两剑相交,发出响亮的“呛啷”一声,擦出几点火花。

剑光频闪,两人酣畅淋漓地战了一场,小半个时辰后,终是司徒常榆不敌。

“我输了。”她自嘲地笑笑,以剑拄地支撑身体站起来,极力维持她作为女帝的姿态。

谢微言的右手微不可查地颤抖着,见她落败,他终是于心不忍,他一心所求唯皇位而已,并非要置她于死地。

“江山倾颓,风雨飘摇,这些年你勉力支撑已属不易,何不下诏禅位,幽居别院静养,我保你一生富贵无忧。”

他语气中没有任何嘲讽之意,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对司徒常榆来说却比让她喝下鸩毒更痛苦。

这些年来,外有北嵬强敌虎视眈眈,内有党派之争、天灾连连,她无时无刻不在忧虑如何保全她的国家、她的臣民,到今天,终于无以为继。

她抬眼,谢微言目空一切,看她的眼神如同看一个唾手可得的猎物,说什么保她后半生富贵无忧,不过是觉得她再也构不成任何威胁,居高临下地怜悯她罢了。

司徒常榆惨然一笑,眼眶泛红,“谢微言,坐这个皇位挺累的,我不懂你们为何个个都想来抢。”

她这一生都被困在这张龙椅之上,看似荣耀万丈、至高无上,却也是一个牢笼,锁住了她的自我、她的自由。

司徒常榆抬眼望向天际,眼中黑漆漆一片,“国君死社稷,社稷不存,朕焉能苟活。不肖子孙无能,终究没能守住江山,守住祖宗基业,愧对司徒皇室列祖列宗。”

话音落下之时,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她坚毅的脸。

谢微言察觉不对,疾步奔过去,却来不及了——剑光闪过,司徒常榆已决绝自刎。

宝剑落地的“铮铮”声余音不绝,她双手无力垂下,露出左手环指内侧的一颗红痣,如滚落到地上、被她鲜血染红的那朵牡丹一般刺目,令人不敢逼视。

酝酿了一日的大雨终于瓢泼落下,司徒常榆的血被雨冲开,在谢微言眼前形成一片模糊的血雾,紧紧包裹住他的心脏。

***

司徒常榆陷入了深沉的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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