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鸣雪看着燕晗的脸,正如她时常揣度其他人的心一样,此刻她也试图揣度燕晗的心。
只是有些不同的是,燕晗实在不是一个坦诚的人。
即便他列出来自己罪无可赦的几条罪状,但帝王的脸上却没有半分愧疚或者惭愧的神色。
燕晗大约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江鸣雪也知道,在他还算身不由己的一生中,这些已经是他给自己、给天下,做出的最好的选择了。
“就这么难回答朕?”
燕晗放下手中的酒樽,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似乎有些苦涩地笑了笑:“想听人当面骂朕几句,竟没一个敢的。”
“真是无趣。”
江鸣雪不由地愣了愣。
其实在燕晗刚刚继位那年,朝中还算是有不少直言上谏的老臣,只是后来燕晗以雷霆手段剪除了一些朝中的党羽后,不满的声音就少了许多。
再后来,他举兵南征,一战成名,就只能让人望而生畏了。
不过他大约也知道,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还是有许多憎恨的眼睛。
他们只是害怕他,却并不爱戴他。他们依然觉得,他是一个乱臣贼子,为了权力弑兄囚母,暴戾恣睢,大举攻伐,根本不是一个仁德的帝王。
甚至不是一个符合常情常理的人。
江鸣雪看向那双琥珀般的眼睛,忽然笑了笑。
“奴婢说不出来。”
在燕晗略有些错愕的目光中,她还是没有停下声音:“陛下问我,您还做错了什么。我实在回答不出来。”
“因为奴婢觉得,陛下实在没有做错什么。”
虽然燕晗不是一个坦诚的人,但是在这种与天下大事无关的问题上,江鸣雪还是想尽量对他诚恳一点。
“为什么?”
帝王难得从龙榻上起身,缓缓走上前,身后的影被烛火拉得很长:“你为何会觉得……”
“朕没错。”
江鸣雪看着他,觉得那双浅金色的眼睛忽然变得有些柔软,在她的记忆中,倒也算是眼前人难得生动的瞬间。
“没有为什么。”
她笑着,眼睛眯成一条缝,像江南的小桥,声音温柔,却很笃定,“一定要说的话,因为陛下是陛下,陛下是明君。”
“奴婢相信,陛下是没有错的。”
大殿内的香炉熏得很暖,即便是白檀这样清冷的木香,也在此刻显得很温热浓郁,在一时的沉默中,好像这样的香气就是方才短短几句话的回响。
燕晗向来寡言,有时她的话一多,他就更寡言。
只是此刻,江鸣雪察觉到,他的唇边似乎有一抹淡淡的笑意,或许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的笑意。
燕晗倒是没有多留她,似乎是有些累了。
在回住处的路上,江鸣雪想起先前见到兄长时,他满面担忧的神色,想起自己现下手握着观澜阁的所有权柄。
她知道,或许很快,她就不能这样平静地与燕晗对谈了。
朗月高悬,让炎夏的夜变得也有些明亮,她深吸了一口气,回忆今夜她本能地告诉燕晗,她觉得他不会错,只因为他是他而已。
江鸣雪确实是这样想的,她觉得燕晗是一个很出色的帝王,即便天下人不理解他。
回到院子里,阿槿睡得香甜,给她留着几盏灯,屋子里还是很亮。
她希望,自己永远不会后悔,今夜对燕晗这样坦诚。
……
近来,承天殿的夜似乎祥和了许多。
入眠之前,燕晗看了两眼金笼中的云雀。
已经入夜了,云雀还是叫唤个没完,他却还是没有让人拿出去。
有时看着这只鸟,他会想起送他这只鸟的人。
燕晗觉得,她和这只云雀一样乖顺,虽然不算是什么很要紧的人,但他似乎有些习惯听着她、看着她了。
不过这大约也不是一件很棘手的事。
他回忆着那个人方才脸上信任的神色,不解。
他知道自己无论做什么,大约都是错的,大约总有人要唾弃他。但他觉得无所谓,便也懒得杀那么多人。
可她却说他没有错,甚至没有理由……
他见惯了群情激奋的憎恨,你死我活的杀戮,尔虞我诈的算计,自以为世间没有人会不想在道义上骂他一句,好展现自己的德行。
如果不骂,那只是不敢而已。
但她大约没什么不敢的……
这种困惑一直伴随着他,甚至暂且盖过了边关棘手的奏报。思索再三,他觉得她大约是因为不够聪明,才会这样相信他。
燕晗躺到床榻上,难得没有喝安神的汤药。
他不喜欢蠢人,但她的愚蠢似乎还好。
……
对江鸣雪来说,这大约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