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不长。
我不知道睁眼的那一刻我在想些什么,又或者我什么也没想。在灵魂偶有疲惫的时候,那些迟来的钝痛就趁虚而入,在心上挖了个口子,把本不应属于我的情绪通通填塞进去。
我还是避无可避地感受到孤独。
在年幼的时候就害怕的东西,现在依然会回避于品尝它的味道,当实在无法避免的时候,心里藏着的东西就开始吵闹。这么寂静的空间,我却听到了孩子清凌凌的声音,她们笑着,跑远;她们张大嘴巴,一字一句地尖笑,她们说,怪物,坏种。
怪物,坏种,自怨自艾的可怜虫。
没人在乎,我对自己说。每次我这样小声对自己说,信仰着的东西就会停止动摇。
我就不会想着逃跑。
原先很亮的灯光早就暗下去了,我转过头,看见白猫伏在床边,放松地舒展着身体,呼吸很平稳,应该做了个好梦。
这时候,嫉妒也催人疼痛。
我起身下床,将灯光调亮一些,趿着鞋子往墙边走。墙的这一边装的是蛇头,它呲着毒牙,随着我的走近,那双眼睛里多了些鲜活的情绪。
是愤怒,我猜。那位怕麻烦的教授已经幼稚到用一条小蛇来警告我听取他的建议,让我不要总是走出房门试图骚扰他。
我毫不客气地把那只暴怒的头拧歪。
墙乖乖地打开了。我顺着过道走出去,一束灯火仍屹立在办公桌旁,尽职尽责地为晚睡的教授照亮了一片小天地。
真是敬业。我想。
在我出现之后,他手下那份论文被正式批改完成。魔药教授的向来冷硬的侧脸被暖色的灯光照得很温柔,他放下羽毛笔,抬眼看我,语气相当平稳:“如果不是在房间里遭受了刺杀这样的大事,我建议你不要来烦我。”
我搬了把椅子坐到他身边,漫不经心地翻阅起他批改好的作业:“并没有什么大事,先生。我只是有点想你了。”
他瞪了我一眼。
更多可能会令他难以忍受的话被我吞进了胃里,我笑了笑,又向他凑近了些。
我想认认真真地看看他的眼睛。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我最爱这双眼睛。
这是一对刻满了文字的玻璃弹珠,它们拥抱着神秘的符文,悄悄遮掩起自己的残缺。它们谨慎地隐藏,希望躲避危险,但被光线穿透的时候,又流光溢彩,叫人目眩神迷。
斯内普避开我的目光,继续批改作业。
这样的冷淡本来就恰到好处,理所应当。我对自己说。可至少在此刻,我希望他同我说一些话。
无论讲些什么,我迫切地需要听到他的声音。
“教授,”我看着他手下那份奇妙的作品,这个粗心的孩子拼写的“spell”少了一个l,“白天,你对我摄神取念的时候,从我脑子里看到了什么?”
笔在纸上游走的声音停住了,斯内普平静地开口:“看见你坐在邓布利多的沙发上吃糖?看见你在那群巨怪脑子面前为可怜的教授编造出一位妻子?”
“别那么记仇嘛,”我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看见了一些不大光彩的事,这没什么,教授。在我看来这只是我通向幸福未来的一点小插曲,它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早就不在乎了。”
教授避开我的触碰,尖锐地说:“我假设你说的话成立,那么现在你会在房间里呼呼大睡,而不是蠢兮兮地跑过来一副有话要和我说的样子。趁我现在还有一点空闲的时间,我应允你几分钟的骚扰。”
一种叫做冲动的、已经被我摒弃了很多年的东西,正在用一种温柔的声音蛊惑我放弃理智。我听见自己说:“如果可以的话,西弗勒斯。我想听听你的故事。”
那些离奇的,怪诞的,可怜的;那些藏在衣袖下耻辱的印记;那些关于背叛和决裂的背影;那些只要一点审视的目光便足以引人颤栗的哭泣。
我要听,我要感受,我要疼痛。
在长久的沉默中,呼吸声开始在耳边变得明晰。那个词涌上我心头:果然如此。
果然如此,这种程度的交付和依托,会使人感到烦恼。
太不礼貌了。我想,我为什么要在仅仅认识一天的情况下,就请求别人应允我去窥探他的伤疤呢。人是需要委婉的边界感才能生存下去的动物,我没办法也不应该越过互相了解的过程,去试图找到他藏在躯体下的真相。
桌边的灯光暗淡了一些,我听见教授冷冷地笑了下,语气不浓不淡地说:“邓布利多把你交给我之前,可没有说过你是个半夜睡不着就喜欢来听故事的麻烦精。”他批改完了所有狗屁不通得令人惨不忍睹的作业,好心情地靠着椅背放松下来:“你不要指望我用一忘皆空来忘记看到的那些事情,但假如你还愿意信任我一点,就不要因为这件事而担忧得睡不着觉。我不会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传播你无聊的人生经历上,这点你大可以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