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中桌席一气延到外头阶下,原本忙着闹的酒杯搁下,原本嬉笑的盘盏停住,众人都悄着声没言语。
云箫韶又问一回:“敢问座下,方才是谁发话?”
无人应答,抱成团还敢憋一句,真单枪匹马站出来和主人家对上,做什么死?不说她爹是御前的行走,她过门去的夫君是如假包换的王爷,就单论她此时面上的严正,按说没甚疾言厉色,可无端就是一股子威慑透出来,座中没历过事的小娘哪个敢违逆犯她?一个一个噤若寒蝉。
云箫韶自顾自斟酒,开口一副平淡语气:“当你有何高见,说来俺每都听听,讨你一句指教。没想只是个现树上没头的蝉虫,只是叫。”
!她这话、她这话也忒不客气!纵然是几个客人失礼,可她妹子是今日寿星公,她也算半个主人家,哪能说这话!别人小娘已经住口,她震慑住也就罢了,竟然直直说到别人面儿上,真是得理不饶人。
这节骨眼上,旁人不敢说,有一人忍不得的。
先头说,有几个小娘对云箫韶多有非议,这几家没少受人撺掇,是谁?
自然有人着意在里头搅合,也不想想,原本门楣够得上泰王府的有几人,云箫韶能嫁泰王府,至多也就艳羡一二罢了,干她们甚事?都是自小闺中的教养,哪个就要胡乱张嘴弄舌,还不是受人挑唆。
这挑唆之人,如今见几个培的帮手吃云箫韶说杀,齐齐哑火儿,恨得要不的,坐不住,扬声道:“谁说得什么?谁听着了?怕不是大娘子听岔来,何苦这样正言遽色。”
云箫韶唇角抿了,意味深长:“徐茜蓉。”
不是徐茜蓉是谁?上下挑搧唆使,不间断散云箫韶流言的正是她。
她在背后说这一句,不说忍不得,没个动作她真是不甘心。
眼看云箫韶这个贱人,哪世凿井开山还是三贞九烈,这辈子福气勾的,二嫁女竟然还嫁得好人家!她自己呢,每每念及此,徐茜蓉心中剧痛,表哥……
如此一来,左右冯氏已经死绝,从前她的勾当无人知晓,恐惧散去,满心里重又填满不忿。要违逆圣旨,她不敢,可背后教唆几句好听话儿算甚?她且要给云箫韶添这个堵。
徐茜蓉这一手阴司,云箫韶又不傻,不消多探问也能觑见大概影子。
她慢条斯理饮一杯儿,问徐茜蓉:“你家里热孝戴罢能出来了?”
热孝?谁的热孝,是徐茜蓉唯一的手足兄弟徐燕藉的孝,听见这话徐茜蓉粉面变色,眼睛立时见红,礼仪也顾不得,道:“我家里还能戴一戴孝,哪比得上云家清闲,通是没个哥儿,戴孝这项上省去多少气力。”
好,要的就是你变色,只云箫韶还没回话,边上云筝流嘴快:“我没个兄弟怎了?胜有个吃喝嫖赌成性的兄弟?干净干一些见不得人勾当,还癫到宫里去,当我们谁没见过?”
“筝流。”云箫韶拉她,这孩子,气性大嘴又毒,今日这事因云箫韶而起,本就是夺她生辰的光,再让她出这个头,云箫韶这个姐姐是白当的。
“你!”徐茜蓉待发作,云筝流让她的?又抢白道:“我什么?我那句是唬乱说的?都是圣上谕旨金口玉言,你骂我便了,你也敢非议圣上旨意?”
“罢了,且让一句,”云箫韶声量抬起,拦下云筝流,又叫画晴,“吩咐外头伶班优儿,弹唱接上趟,别停。”
又对众人说:“倒是见笑,见是日头晒催的,心里都带烟点火,今日是我家筝流好日子,都尽让着些,原是我的不是,没带的好头,先罚一杯,姐妹随意儿便是。”
说罢利索三大盏连饮,众人见她这样说,赖好把那头徐茜蓉也劝下,纷纷陪起杯儿。
云箫韶此举,非是避让伏低,而是偶然间观得一件内情,徐茜蓉身上的,或许可借着作筏子,能办大事。
此时众小娘还她的酒,她趁机眼睛着意觑着,看见徐茜蓉果然没沾酒杯,心里更确信几分。
不过还是要再试上一试,席上如今添酒回灯,也没个外男,索性外头唱的叫进厅内,围着听响儿热闹,云箫韶趁人不察叫来画晴:“你去,徐茜蓉身边儿那个如意,你去说句话。”
画晴知局,速即委下身细听:“娘只对我说。”
云箫韶教她:“你去与画晚闲话,今日不是有一道百果馅杏仁蒸酥?你两个装作闲话,就说里头不是惯常搁的南杏仁,是咱京郊庄子产的北杏,这话务必叫那个如意儿听见。”
又说备一只染血绣垫,一会子趁乱塞徐茜蓉座儿上,再去叫相熟的医婆候在一旁厅里。
画晴记下退出去,不一时回转,悄悄冲云箫韶点头儿,云箫韶知道了,面上只作无事。
须臾,灶上杏仁酥蒸制齐整端上,云箫韶又把眼儿看着徐茜蓉。
好,仍旧一勺子没动。
如此云箫韶心里就知晓透彻,厅中正巧两个姐儿望坐下弹阮琴,走去对陈桂瓶儿说:“你来,帮我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