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容之后,眸子里突然一抹好奇的光。
仗着二人之间隔得远,他干脆就不移开。
一直盯着她看。
她确实跟村子里的人不一样。
脸上笑容很浅,抬起头跟大娘说话时,眉目间带着一股何向晚从未见过的洒落之意,脸上浓妆,头发是时髦的栗色大波浪,颜值高上了天,眼神儿却很接地气,暖融融的,让何向晚联想到夏日清晨透过窗棂的第一抹日光。
也许就是她的眼神儿,鼓励了局促的大娘,老人家滔滔不绝地说着,时不时地指指门外。
宋茹的眼睛顺着大娘的手指看过来,看到了何向晚。
二人目光相对。
宋茹的视线扫过何向晚满是泥点的背心、裤子,渗出血迹的绷带,秃了的头,鬼画符一般的脸,最后又回到他的眼睛上。
何向晚盯着她。
他发现宋茹的眼神儿很平,看不出内里情绪的“平”,连他都分辨不出她盯着自己时内心的想法。
而人们通常看见他,眼里都会透着“怜悯”。
廉价又可笑的怜悯。
如果宋茹的眼神跟别人一样,可怜他,同情他,何向晚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可是她没有,她看着他,打量着他,眼神无波无澜,仿佛他一身破破烂烂、血汗满襟的样子,没什么稀奇。
这成功让何向晚留在当地,没有转身就走。
然后他看见宋茹站起身,与邻居大娘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她越走越近,声音也传入何向晚的耳朵,他发现宋茹的声音极好听,清晰柔和,还在清晰柔和中夹杂着一股漫不经心。
这股漫不经心让听她说话的人很轻松,何向晚目光扫过大娘的脸,果然大娘一边听宋茹讲话,一边笑眯眯地,刚刚进去求人时那副局促拘谨的样子已经消失不见了。
何向晚感到自己的耳朵红了,头也昏沉沉的,从早上就没吃东西的身体有一些恍惚,他不得不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空腹、低血糖、流了很多血,他的头很昏——
地面仿佛凭空弹出来一丝缝隙,从里面伸出一丝恣意生长的青涩触角,不顾一切地沿着他的脚、双腿,向上来到他的腰部,攀延,滋长,令他呼吸困难……
他听到了大娘用力喊了一声,在她旁边的宋茹手疾眼快,几步冲到自己身边。
何向晚感到一双细腻温暖的手搀住自己,他的鼻端被陌生清甜的气息充实,他用力晃了晃脑袋,才发现刚刚自己快跌倒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胳膊抽离她的指尖,嘴唇动了动,该说“谢谢”,说出来的却是“不用”。
大娘还在讨好宋茹,指着何向晚说:“我说的就是这孩子,他爸妈去正阳那边儿做生意,出车祸死了,小晚从七岁就一个人生活了,真的很可怜。”
何向晚感到宋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脸上。
他突然意识到了自己满头满脸的血渍、身上褴褛的背心、还有满是水泥浆点儿的裤子……
狼狈,肮脏——
心头突然满满的燥意,抬起脚,就要走人。
好在这时宋茹嗯了一声——
这简单的嗯的一声,让何向晚离开的脚步顿住,他转过身,愣愣地看着宋茹。
一旁的大娘还在继续为他卖惨:“——他妈就是李季芝啊,死的可惨了,他爸是何平,李家的上门女婿,爹妈都死了之后,两边儿亲戚都不待见他——你小时候还抱过小晚呢,那会儿你经常到我家来玩,每次都抱小晚,一抱就是一天——小晚聪明,考上了理工大学,可惜没人给他出钱——”
“既然这么争气,学费不是问题,缺多少我来吧。”宋茹冲何向晚淡淡一笑,打断卖惨的大娘,一口答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