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对视。
这幅画完全是照着她的模样画的,她脖颈后侧的细小黑痣,她沾着面粉的金色睫毛,她的耳垂比一般人都要小巧些——这百分百是她。
而这又并不全是她,阿琳娜从未有过面包房工作的经验,红房子和九头蛇给她的卧底任务并不包含成为一名厨师。只是这些画太逼真,以至于阿琳娜恍惚间以为自己拥有了一份另外的人生,在那些日子里,她是愁眉不展的女学生,是优秀的面包师,是在舞台上起舞的芭蕾演员。
记忆在敲击她那扇封锁的大门,她开始感到头痛。
疼痛对于阿琳娜并不陌生,可这是种全新的感觉。她感觉每根血管都在她体内高歌,血液冲刷着管道,她的心跳宛如巨锤,有人高举起那把巨锤,伴随着心跳的频率重击着她的神经。
有几秒钟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然后杂乱无章的记忆再次潮水般涌向她。
有人抱着洋娃娃般的女孩,说我心爱的孩子,分别让我和你的妈妈心碎,但伟大的祖国需要更多的力量。这只是一所需要住宿的学校,整个苏联的天才儿童都会在这里被培养成优秀的人才,你会在那里找到新朋友,我真舍不得……但我们会走在同样的道路上,我为你自豪。
他们承诺过,你能在假期回家,我们会照顾好索康——哦!好狗狗!让阿琳娜离开,别咬她的裙子!
阿琳娜,我的宝贝,我来给你画幅画,等你回家,我再给你画一幅新的,就在同样的位置,让我们看看你会长到多高!
她的脚步迈在被冰冻的鲜血上,她的脚步迈在烧焦的土地上,她的脚步迈在纽约的下水道,科威特的石油田,纷飞的战火里留下了她的血脚印,历史的暗面充满她难以逃过的罪责。她谋杀无辜的孩童,她破坏宁静的和平,她和每一种期待都背道而驰。
她的家,她的亲人,她的狗,她的房子和祖国,都已经湮灭在她不知情的地方了。
潮水涨而复退,只给她留下疼痛。
“过去多久了?”阿琳娜问,她感到了脸上的潮湿,或许她今天不该化妆的,“她还活着吗?为什么这些画会在哥谭?”
她不确信自己和阿尔弗雷德的年纪相差多少,但这位老人以一种温和的目光注视着她,轻柔地开口:“一位母亲和另一位母亲结为了好友,在她弥留之际,她把她的女儿托付给了另一位母亲。”
“当然,”阿琳娜点点头,“当然。”
她指着画上面包房的炉灶,“瞧,现在没什么人会在自己家的厨房装这样的烤箱了……不太安全,您看,时光飞逝啊。”
“哦,天啊,”老人说,他望着阿琳娜因为泪水而闪闪发光的脸,眼底似乎已经湿润了,“我真抱歉——”
“别这么说。”阿琳娜打断了他。
老人合上嘴,他仍保持着那种礼貌,一点也不介意阿琳娜粗鲁的行为。
“就只是……别,你永远想不到那是什么感觉,别为我感到抱歉,你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韦恩邀请了我,我确信这份免费的邀请仍需要我支付报酬——所以,说吧,你们想要我做什么来交换这些画?”
“没人能完全体谅他人的痛楚,女士,但一位失去过孩子的人对于类似的情景总是格外容易被触动,”他双手交握,“这多残忍,对吧?为什么子女和父母总是失去彼此?”
“我以为这里失去孩子的人是布鲁斯·韦恩。”
“没人规定只有父亲能为失去的孩子哭泣。”
“这份眼泪到得有些迟。”
“有些事并不能用速度衡量,女士。”
“……这么久了,您为什么就不能让它过去?为什么偏偏是现在?我又能给您什么答案?”
“就像这幅画的创作者,有些事的伤痕会伴随着人类的一生。”英国人失去了他职业惯用的微笑,这让他看起来更接近真实年龄了,一个苍老的,疲惫的,被悲伤填满的躯壳。
阿琳娜只用五秒就能杀了他,他们站在的房间并不大,而他的西装下藏不住枪。阿琳娜可以让子弹射进他的眉心,可以拧断他的头颅,可以让这个即将破坏她计划的男人快速死亡。
管家想必也意识到了阿琳娜的改变,他站得更直了,如果阿琳娜没有猜错,这个男人也一定受过训练。
如果他足够聪明,他就不该在现在继续张口。
“我的孩子,”他颤抖地说,“他还活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