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隐于树梢之下的夜,江祈年骨节分明的玉手折开手中的密函,一行凌乱的小楷再一次印入他眼帘。
“世子宜尽快议亲。”
笔墨毛糙,章法错落,似是在仓促中写下,于昨日晌午时分塞在银霄楼后门缝隙之中。
密函用上好的水纹纸制成,触感细腻,不肖寻常人家使用之作,而桌上铺叠的类似纸张已有三、四余。
这人总是能在某些特定时候给江祈年指示,正如此次这般。
而这一次,江祈年选择相信,主动遂了祖母的主意,与那沈家女郎交好。
可有意思的来了,前日口口声声说要嫁他的沈白玉悔了,苏清道还主动上门解释,以求让这沈白玉出局。
可笑,有些事情,是想入就入,想出就出的么?
沈白玉啊沈白玉,你终究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不过,这沈家倒是不简单,不然也不值得苏清道隐匿塞外沈家多年。
江祈年眉眼看向桌上的另一纸白笺,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两个字:沈钧。
沈家小院,沈白玉迷迷糊糊地睡了半天,待全身出了一遍热汗后,高热才渐渐褪去,浑身似脱了一层水的她在多银的服侍下喝下一碗白粥,见阿娘仍守在她身侧,濡声道:“我无什么大碍了,阿娘也去休息休息。”
沈蓉眼神中带着些许鄙夷:“你当我想守在这?之前还吹嘘着自己身子铁打的呢,来了这京城,一袭凉风便倒了。”
沈白玉一噎,嘴上还带着倔强:“只是浅浅受了些风凉罢了,又没有什么事。”
“是是是,你如今是没什么事了,这嘴上功夫又回来了。”
沈白玉知晓阿娘气性已过,心中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被逗得笑眼弯弯。
她左右探头,咦了一声,转而问道:“阿娘,阿爹去哪了?”
往日只要她患疾,阿爹即便有再忙的事情,都会回来守着她。
沈蓉面色闪过一丝异常,只微微侧目,朝门外扫过一眼:“家中店铺新开,你爹他忙不过来也实属正常。”
“啊?哦……”沈白玉失望了一瞬,但也理解阿爹。
门外,苏清道站在远处良久,只听见屋内传来母女两人的攀谈声才松下担忧的心,他双目凝神,似是想透过纸窗,再多看女儿一眼,但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答应世子与白玉一叙之事也就此作罢。
待沈白玉能活蹦乱跳地在花园玩毽子时,已是几日之后,沈蓉仍以沈女郎重疾为由,婉拒了送往沈府的拜帖,而私下里已在收拾整点行囊,欲再过几日便回漠城。
苏清道每日夜深回府,总能看见家中几件熟悉的用物消失,可他只能沉默着回了书房。
因他喜好看书的缘故,沈蓉也尤爱热衷给他收集书本,桌上也经常会摆上些许杂谈游记,往年,沈蓉会笑着倚靠在他怀中,为他介绍着这本是她由何处淘来。
而如今,桌上只余一张银白信笺,卷首上书二字:“和离。”
刺眼而醒目,激得苏清道径直将纸笺揉做一团,撕成碎片。
沈蓉凌晨时分便已从冰冷的锦被中醒来,她先是去了白玉闺阁,摸了摸尚且睡得香甜的女儿,随后悄声出门。
沈白玉自母亲走后便忽地睁眼,这几日里,她都觉察到母亲心绪不对,可无论如何旁敲侧击,都得不到任何讯息。
见母亲沾着晨露再次出门,沈白玉仅思虑一瞬,便合衣跟了上去,随阿娘一同来到书房。
沈蓉敲门时,苏清道尚且起身,批好衣裳出门才见沈蓉,脸色瞬间丧了下来。
这几日,他都不敢见她,既是怕她再次重提,又是渴望往日之谈仅是梦魇。
可她还是来了。
苏清道侧身迎沈蓉进门,沈白玉皱着眉头,小步踱到书房窗外,屋内交谈声清晰可闻。
“你知晓我来此目的。”是阿娘的声音。
“是,”阿爹声音底微。
“且拿给我罢。”
“蓉儿,当真……..没有转机吗?”
“你与我之间,无话可说。”
无话可说……..苏清道脸色灰败,像是一株甘草瞬间枯萎一般,良久后,他呐呐点头,一个‘好’字萦绕在唇齿之间,却失了张口的气力。
沈蓉走至桌前,如在漠城伴他读书那般,执墨研磨,墨尺在砚台之上发出‘挲挲’声。
往日苏清道觉着岁月静好,如今却觉着焦躁不安至极。
他吐出一声悲意,终究还是执笔。
几排的字在他笔下却写了足足两刻钟,直到最后一笔落下,才泄力坐在椅子上。
沈蓉拿起墨迹未干的和离书,不知是悲是喜,她垂眼看向苏清道,“我们终究不是一路人,但此和离之书尽可瞒着白玉,她方大病初愈……”
和离?沈白玉瞳孔放大,为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