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门驶进时,他便趁机尾随而入。
大喜寒风中伏在县衙后院柴堆后面。待三更敲过,他悄悄潜至县令卧室之外,握了破刀,便欲将那县令砍了为父报仇。
便在此时,他听到屋内有小儿哭泣之声。
那县令便起身哄自己的孩儿,那声音亦是慈爱万分。大喜一时便下不去手,自己躲回柴垛后无声痛哭起来。
后来,孙大喜还是无法挥下那一刀,背着仇恨与宽释,回了家。
只是家徒四壁,无以为继。至此,他才明白,原来生活如此艰难,他平日吃喝用度,读书习字,都是父亲用何等的辛苦劳作换才换得的。
孙大喜只会读书,不事生产,经历了这么一遭变故,才更知父恩深重。
他身体本弱,自此一病不起,临咽气,念着父亲养育之恩,便发誓,来世要再续父子之缘。
幻境缓缓消失,天渊看得心中却激荡不已。原来,人性善恶皆存,只在一念之间。
上元青华天尊耗了神息,一时脸色分外苍白。他伏在榻上喘息良久,又指尖碧蓝光华闪现,便又现出一片幻境:
正是某日天渊在赤邺城中闲逛。
那时应是天渊到赤邺不久,正对满街景物充满新奇,双眼根本不够使得四处乱看。
她蹦蹦跳跳得往前走着,前面不远就是她常吃的那家包子铺。
那老板起了锅包子,看左右无人,欲将蒸包子剩的沸水向街上泼了,谁知天渊就在这时,蹦跳极快的闪过来。
旁边的老板娘便急急用自己手中的木盆将那沸水挡住,却将自己胳膊烫红了几大片。老板与老板娘却同时看向天渊,只见她毫不知情毫发无伤,一路蹦跳着过去。
二人只相视松了口气,老板一路向老板娘赔着不是,便回屋擦伤药去了。
境中又是一转。
天渊正在一处货架前挑捡毛笔。这里天渊记得,那日她见那卖毛笔的便想着是否买一只给少微,只是她挑来捡去,没有中意的,便又离去了。
她盯着那境中影像,见自己在那货架前蹭来蹭去,衣带便勾缠在了货架之上,若依着她那大大咧咧的性子,一会儿必是跳起来就走,她那衣衫势必会撕破了。只见她在那里细细挑先毛笔,那卖货的大娘便在她身后为她细细拆解衣带,解开后,还为她抚平勾丝之处,看着天渊什么也没买的又跑走了,只无奈一笑。
然后,境中又浮光掠影。
一会儿是孩童为祖父捶肩,一会儿是邻里互送吃食,一会儿是寒窗苦读终金榜题名,一会儿是阖家欢聚共贺吉祥……
天渊看着这人世万种,喜乐悲苦,爱恨纠缠。低声道:“这人世,真真叫人爱恨不得。”
此时,境中又变,此处,却是那日那小巷中等候丈夫归来的妇人前世。
她是位姓付的官家小姐,闺名唤做春娘。
付老爷升了官,一家应召上京,便坐了车一路向京都前行。因路途遥远,又多女眷,走得颇慢。行到琴州,需停留三四日稍事休整,便打尖住了店。
春娘带了丫鬟奶娘到街上逛逛那琴州风韵,行到一处茶楼,便听到里面传出悠扬琴声。
春娘自小习琴,她听这琴声,不由心中怦怦而跳。正见茶楼小二在门口招揽客人,便上前问:“请问小哥,我听此曲中山水宛转之情,旷远绵长,细腻幽深,令人……竟如临其境,如闻其言。如此妙曲,是何人所奏?”
小二先是一惊,便道:“是茶楼琴师,名唤无境。”接着又唏嘘道:“琴师常言:他只弹琴,却难遇知音。”
春娘听闻此言,面上已现红晕,不好再往前走。
可小二却热情招呼道:“几位一看便非本地人,不如在此喝茶听琴,品品我琴州风韵?”这话倒合了春娘心意,她们几人正走得乏了,就干脆到茶楼里喝茶。
小二引着道:“楼上风景更佳。”
春娘便向楼上望去,此一望,正看到一位年轻琴师,玄裳墨发,意态飞扬,姿容闲雅,面目端肃,正在抚琴。
几人选了楼上座位坐下。小二向那琴师耳语几句,琴师便抬了眼向这边望来。琴师亦只望了一眼,便继续弹奏。
春娘一直默默无语,那琴师亦只是连续抚琴并未停下。
便这般由午间到晚饭时间,琴师不曾用饭,春娘亦未用饭,就这般坐到近戌时,春娘才起身,向琴师处深深一福,转头离去。
第二日一早,春娘便又带着丫鬟奶娘来到茶楼,一坐便是一天。第三日,便又是一天。
待到第四日晌午,春娘正听着琴,有下人过来回禀:“车马已备齐,夫人请小姐上路。”丫鬟年纪小,听了便惊道:“我们这么快就要上路了么?”那声音大了些,便传了出去。春娘听得那琴声一顿,瞬间便错了一个音,接着又错了一个音,便戛然而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