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娘吃惊地发现,家里可能真没钱了。
田地风波过去,顾家主仆四人安心过活,元娘或读书,或写字,夜间也陪张娘子打回牌,只等着明年开春把田里树苗一卖,就可开始种花。
一日,她想着自己那本《山园杂记》搬家时弄坏了,该补一本,于是叫来何嫂子问:“嫂子给我取二两银子,我过两日去县里时买书要用。另你再支钱买些炭备着,不出一个月必要冷的,娘素来冬日爱咳,这事不可马虎。”
何嫂子吞吞吐吐开口道:“小娘子,钱能省还是省些,免得明年青黄不接时作难。”
元娘惊问:“怎么,我娘手里的钱可是不凑手了?你细讲给我听听。”
何嫂子道:“也没到了不济的田地,只是今儿下午娘子开了匣子与我支钱,我看那匣子已快见底儿了,里面只有几块散碎银子、几十个钱,我琢磨着凑在一起也就十几两。后来娘子又开了首饰厘子,说‘倒是这些没用的东西还有一匣,不当吃不当穿的,若不是还想留给元娘添妆,让她嫁人时多些像样的东西傍身,竟不如换成银子好,只可惜这是脸面,还得留着’。”
元娘听了这话心里顿时闷闷的,娘这里快要当东西了,那些首饰还都是爹爹买的呢。
她知道家里有些积蓄,一时想不到怎么花得这么快,这都是她往常不管家的缘故。
这晚上元娘便溜到张娘子房内,口内说着:“天怪冷的,我给娘暖被窝。”钻到她娘床上去了。
张娘子盖了被子倚在床头问她:“有什么想问想说的?”
元娘便请教她:“我听何嫂子说,咱家银钱犯难了。娘跟我讲讲家用上的事儿吧?我如今做了户主,奉养阿娘就是我的事了,家里这样难我都不知道,是我太粗心大意。”
张娘子微笑着说:“哪里就那么难了。论起来庄户人家手里哪有余钱,咱家已算不错了,还能过得。”
元娘道:“搬出来时我夸了海口要养着娘,现下却让娘每日算计着花,这算什么本事。先前想得简单了,现在得下实手去干,娘便教教我这管家之事。”
张娘子爱怜地抚摸着她的头发,笑道:“银钱之事,左手挣右手花而已。去了这件事儿,还有那件事儿,不觉察的地方钱就花去了。后头没大事,也不用很急。”
说着将收支细细数给元娘。
顾准去世前留了四五百两银子,中间过了六七年,元娘成亲、各项人情往来,花了大半去。回来修宅子一笔,何嫂子的身价银子是一笔,赎回田地及折价买他苗木,这是第三笔大的,于是就花得多了。
元娘一边听一边在脑中过着这些数字,听她讲完便道:“我一直在想咱们家的地。如今花木比粮食贵,到明年春上将地里的树苗卖出去,我就开始种花,将生意做起来。”
张娘子便说:“娘不大懂生意之事,正好重阳节要去你干娘家,可问问他们。别太着急,咱家不到那份儿上呢。”
元娘答应着睡着了。
这也是她的一项好处,天性通达,不存心事。像撑门立户这种事也只想了个大概,就敢从李家出来了,细节却未及想透。
说起来也是幼时顾准教得不当,只怕她养的小家子气,遇事最爱跟她说:“不碍事,只管按你想的去做,有爹爹呢,不怕错。”娇养了这样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
隔几日便是重阳节。
当时风俗,重阳必得登高,连一马平川无山可登的地方,也要登上城楼望远,这有个说法:“九九极阳,阳极转阴,登高向阳,乃为阴阳调和也。”
顾家母女先约了曹老安人在白马山下相会,同去青莲寺朝拜、登高。
因牌坊村距白马山也有十几里地,她们雇车匆匆赶到时,李家众人已等在那里,都在车上闲坐。
李蔚护着家中女眷,一眼瞧见她们来了,他便招着手快步迎上来:\"婶子一早赶路辛苦了,今天路上人多车多,你们还顺当?”
一边引着她们过来,众人会齐,都弃了车顺着石板路慢慢向山门走。
因今日大节,路两边满满当当挤的都是卖货的摊子,有卖各类吃食的,有卖香烛、香炉、经书的,亦有卖佛牌、念珠、手串的,至如绢花、珠翠、抹额等物亦为常见,甚或珍禽异兽、猫儿、狗儿之类也摆了摊子在山门前。
叫卖声、问讯声、讨价声、呼明引伴声,人声鼎沸,声声入耳,热闹非凡。
要说今日最火的摊子,还是卖重阳糕与卖花儿的。
卖糕的旁边大多挤的是女娘、小孩儿,卖花的摊子上挤得多是要簪花的郎君们,大都买茱萸果和金菊两样来簪。
至一处卖糕的摊子前,元娘见外头围了一圈人,便停下来往里瞧,见他家的糕花样繁多、颜色各异,上插各色小彩旗,甚是可爱,兴高采烈地说:“干娘你们看,那一个小鹿样儿的,一个大象样儿的,还有那个仙鹤样的,都是好意头,我去挑了来孝敬您和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