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衡,”
微弱的声音从梦中传来,这个反复的梦何时能休止。
景帝邓皙在位期间,政由己出,独揽大权,却没有子嗣,英年早逝。临终前只得选宗室燕王子邓诵继嗣,对此他深有遗恨,只觉国祚不长。
“朕之将死,内外交迫,只等向君托付后事。假子暗弱,不足以君天下。邓滕昏聩专横,赵歆诡谲奸诈,韩安谗佞谄媚,此三人不可不防。君贵中和之质,兼德而至,可座下裴谭空有烈直,疏谋少略。君若居中执权必是重重险阻,想以君之才,胜韩安等人十倍,但唯有一条,朕要你切勿有宋襄公之仁。为了齐国......”
景帝邓皙回光返照之际,用这病弱的手尽全力握住他的手臂,殊不知这下竟成了烙印,多年之后他还记得当时的痛。
但韩璿却沉默不语,因为他失败了。
“齐国亡了,邓滕三族已被赵歆处决。这一切都如陛下预言。”
他是阶下之囚,他无能为力。
“你终究还是......”景帝叹惋,却没有埋怨的意思。
这一次他却坦言:“是我无能,错失良机,裴谭设宴要将他们诛杀,却被韩安识破......齐国,终究还是灭亡了,这场梦也该结束了。”他似乎是感叹,但景帝没给他叹息的机会。
景帝的身影被迷雾遮掩,这条界线是生与死。
“天命所归,复国无望。季衡,那你该何去何从?北邙是洛阳的墓地,齐国的显贵最终去向的地方,但它不该是现在囚禁你的牢笼。到西域,到江南,还是去南海?天下之大,终有你的容身之处。”
比起迷茫,韩璿心里更多是悲凉与不甘。
“我不知道去哪,但此时我还不能死,至少为了死去的人活下去。”他想起裴谭,“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回到洛阳,回到皇城,就有东山再起的一天。你是朕唯一的至亲,要带着齐国的回忆活着。”景帝的声音如岁月悠长,把他从回忆带到现实。
“邓皙......”
他眼前院子里只有一株孤零零的落雪梨花,但他仿佛看到那日在扬州匆匆看到的琼花。可这里是北邙,周遭都是葬身之地,是百年后的归葬之所。北邙离扬州有千里之遥,且这不过是因花追忆往昔,寄托一点眼下微不足道的思念。
刚被关进这与世隔绝的别馆,他还时常叹喟自己命运之多舛、国祚之衰微、山河之飘摇,逐渐地,不过如那句“身如槁木,心如死灰”的俗话罢了,渐渐淡漠了情感。一转眼三年过去,他已习惯北邙的生活。仰头仅见四方的天,萧条、冷清、寂寞的庭院以及默然监视着的看守。
看守的士卒是从羽林卫调来的精锐,亦是当今皇帝所倚重的亲军。他们就算能同情他失去故国的悲伤。但在众人眼中,他不过是不识时务的愚蠢之人,是因家族显赫而苟延残喘的阶下囚。
韩璿揉碎手中的,他的余光能看见守卫握紧金刀加强了戒备。“东山再起,谈何容易?”
“囚犯还想东山再起?”守卫嗤笑着,“不过也不是不可能。洛阳如今急需神器镇压邪气。”
“又是一个执着于破铜烂铁的。”韩璿低喃。
脸生的守卫,应是新来的。
守卫为了不被人打搅,带他到角落说话。
“倘若这破铜烂铁能让你东山再起,它便是神器。在大牢里,你能有什么颜面去见齐国的君王?”
“是韩安让你这么说的吧,好久没听到他那刺耳的话。”韩璿想起自己过去与韩安的种种不快,语气顿时冷了几分。
“韩丞相确实命我等照料你。他还命我转告你,”守卫清清嗓子,模仿韩安的口气惟妙惟肖,“季衡,你已被囚禁三年,三年以来如枯枝朽木一般,丝毫没有用武之地。倘若真是垂死的老树,生意尽矣,倒是还有可怜的余地。可你非但不老,反而还很年轻,这不仅不可怜,反而还可恨......”这守卫指着鼻子骂他。
韩安其人,无论过了多少年,他的话都是那么不中听。
“够了!”韩璿沉默半晌,才想起问他姓名:“说到这我还不知你是何许人也,敢问仁兄尊姓大名?”
“丞相府队正谢沛。”
韩璿才问:“韩安近况可好?”
“丞相安好,”谢沛作揖,然后开始谈天说地:“倒是洛阳近来频出奇异事,如今宫中也暗藏玄机。”
“什么玄机,莫不是甘露殿里遭了邪祟?”
不敬的言论脱口而出,但谢沛也没放心上,径直忽略掉他的狂言。“说是邪祟作怪,但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在洛阳宫里面闹鬼。尤其是皇城里,每夜总能听到哭声,那悲戚戚得让闻者落泪。”
“为什么选在皇城闹鬼?一群纷纭官吏云集之所。皇城里省、部、台、寺、监,皆是官衙驻地。非为无可奈何之事,鬼怪恐怕也不愿去吧。”韩璿掰手指头掐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