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掐手心,何念转身去到房间最里侧用力推窗。
随着吱呀声起,外边冷风刮进来,她忍不住牙齿交战。
外面是口池子,水面飘薄冰,直通外头的汜水河。
窗下有一叶小舟,本是奴仆日常梳理池中水草、打捞杂物用的——那夜就是许戡发现小船,才能顺利将她掳走。
望着蝶苑远近不一的彩画灯笼,何念深吸一口寒气,起身爬窗轻手轻脚落入那小舟之上。
蝶苑在城中,离何府不远。眼下蝶苑不好留,何府不想回,所幸附近还有父亲的一处私宅,她偶尔会去住两三天处理杂务。
身体的热意不减,何念打算先斩后奏,回私宅且将今夜安然度过再说。
只是她划着小舟还未出蝶苑,天就飘起小雪,将何念的指头跟船桨几乎冻作一体。
不知何物突然被抛进临近的水面上,飞起大片水花。何念避不及,水花溅湿半边衣袍,她打了个冷颤。
“喂!”
一道含糊难辨的男声穿过冷肃雪夜,令何念划桨的动作一滞。
她僵硬地侧首动作,抬眸看去,那人正靠坐在池边的山茶树下,怀里抱着只通亮的琉璃灯。
烛光印着许戡那双勾人的桃花眼,他醉眼朦胧,看着她问:“姑娘,大冷的天,你划船去哪呢?”
许戡与她一般年纪,有些自来熟,外头披着件厚实的白绒披风,抱着琉璃灯,像抱着一团火。
其实,他并不认得她。
意识到这点,何念轻嗤一声,放心收回目光。
“哑巴吗?”
见她不答,男子手肘撑树干借力徐徐站起,责问道:“你怎么不回答?”
疑惑间,他还抬步在岸上跟着她,亦步亦趋。
何念眸光微沉。
“喂,我问你话呢!”
此处空荡荡,许戡的声音异常高亢。
何念剜了他一眼,吝啬地从唇齿间挤出“与你无关”后,便把心思放在船桨之上。
她的眼神清冷冷,分明不悦,许戡不由顿住脚步。
他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个姑娘。
而且小舟上没有挂灯笼,那姑娘只着素衣,身姿单薄于黑水之上。划船的动作那么匆忙,不一会儿就划出老远。
“原来不是哑巴。”许戡咕哝了一声。
旋即又低声道,“更深露重,她独自一人,莫非是要寻短见?”
自言自语间,他又抬步跟了过去。
小舟划出蝶苑时,后头又响起落水声。
这声比此前的还要大,何念疑惑回头,却见乌沉沉的水面上,一只琉璃灯飘着渐熄。
不远还有个沉浮拍打的男子。
许戡会水,正扑腾着向她游来了。
何念面上一凛。
她有种热血上涌的紧迫与冲动。
既来了,那就再靠近些,她退无可退避无可避,正好拿桨打破他的脑袋!
上一世她丧生火场,他又是怎样的结局?
她与他,合该有个了断。
正好这个深夜,他单独而来,不如就让他悄无声息地沉入河底,就如同他悄无声息地将她掳走那样。
没人会发现此番恶行。
杀人的念头一瞬而过,在看到河岸两边树上的元宵彩灯与人影后,何念刹住了。
她还要回家,万不能冲动。
而且,她察觉一道审视般的视线落于此处。
遥望去,一男子正对着她所在的方向。
他的身后便是望江楼。
望江楼有九层,坐落于汜水河畔,百年来多少文人骚客在此著诗留名。这个本该是元宵节最热闹的地方,今夜却似没什么客,整座楼黑乎乎的,连灯烛都没点几盏。
那男子所在的一楼,还有两盏灯。
飘雪若柳絮,夜中看不清男子的面容,但他依稀长地极高大,身着深色直裰,外披玄色鹤氅。
身侧还有个站姿笔挺的侍从。
气势浑然是官门中人。
他只是对着她,何念便紧张地喉咙发干,仿似适才想要杀人的念头都被他看透看尽。
今年年节这段时日,京中出了好几桩命案悬案,涉及查案的一干大人连夜都要出来找线索。这人的身形,似是大理寺的某位大人——以前外出时,小堂妹隔着远远给她指过。
至于具体是谁,她认不出。
此刻,她越看这人,越觉他是官府的人。
后边是扑腾的水声,随着许戡渐近,何念咬破舌尖,转朝高大男子所在望江楼的河岸划去。
风呼呼声,吹得衣袍鼓鼓,脸颊既痛又麻。
一时间,已经分不清耳畔是她的桨声还是许戡的水声,临到岸边,何念弃桨起身涉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