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清这闷气倒是来的奇怪,去得也快。
“你在装什么啊”很快就变成了更加古怪的“搞笑死了我在装什么啊”,她抱着想撕破那小鬼的假面具的恶意,不成想最后把自己的面具撕得七零八碎,露出一个迷茫的何清来。
好在清晨破晓的光很快惊醒了她,她恍然发现无论是刚开始的迁怒还是后来的自责都有点邪门。
有什么东西放大了她的情绪吗?
一步赌,步步赌,把手按在那道门上的时候,命运的赌桌上已经是她无法控制的筹码了。
也许小哑巴说的对,再往前一步,打开的将是潘多拉的魔盒。
她忽然觉得远远地隔着一扇门,那一楼的书简都透出一股阴寒来,再也找不到夜晚那种无论如何都想进去的冲动来。
*
东方一缕光从云层里倾斜落下,何清深深地喘了两口气。
她把兜里的花生糖麦芽糖芝麻糖牛乳糖通通掏了出来,然后一起推到了小哑巴的怀里。
“我要走了。”何清说,“谢谢你。”
她又指了指其中颜色最鲜艳的一颗,“这个最甜。”然后懒得再说更多话了,反正小哑巴也不怎么理她。
外面是黎明的幽暗,但比夜晚密不通风的黑好多了。
她带着马灯从原来那个窗户翻了出去,翻到一半,又想了想翻了回去,把马灯留在了窗户边。
“这个,”她指了指马灯,“借你了。”
小哑巴定定地盯着她,在何清以为他又是什么反应都不给的时候,他突然微微点了一下头。
何清在心里“啧”了一声。
昨夜的脚印完全已经被雪掩盖了,何清不敢往雪面上走,只好一路挑着树木花草踩,等折腾回外面时浑身都沾着雪,活像只野猴子一样。
而自这次以后,她再也没寻得机会再上演一出“迷路”,更别提把马灯拿回来了。为了这个,厨房掌勺师傅骂骂咧咧了好几天,还老用哪儿哪儿都不对的挑剔眼神盯何清。
“……”何清没有一丁点愧疚。
拿张家人的东西送张家人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问题!
她理直气壮地想。
过了正月,很不幸地,何清被糖黏掉了一颗乳牙,一张嘴说话就漏风。
宏石先生教她怎么把牙丢到学堂的屋脊上,让牙仙娘娘来收。
这时候何清才头一次有了张家小孩也是普通小孩的感觉——张家小孩也需要换牙呢。然而之后何清才发现吃糖吃得掉牙也算是好运的一种了,她接下来的乳牙全是被人打掉的,因为训练又重新恢复了。
“……”
就很无语,她的牙仙娘娘可能收不到寿终正寝的乳牙了。
年后又重新分了班,何清再也没有见到小哑巴了。也不知道是小哑巴被安排去了别的地方上课,还是压根没有再被放了出来。
后来倒是在训练场看见过他孤零零的背影,但何清分身乏术,也懒得再去找他。
那时候何清正像一块海绵一样拼命汲取张家教给她的东西,希望在头上闸刀落下前她能够长大到勉强抗衡的样子。
命运要取走她的头颅,而她捧着自己的脑袋,甚至不知道这强盗会何时光顾——当真是让人发笑。
*
190X年X月X日,张家主家来了一批风尘仆仆的人,他们带来了一批货物,然后张家内部似乎爆发了一次剧烈的争吵。
何清又一次被叫去了那个狭窄的房间,然后一切发展得异常迅速,她被一掌劈晕,甚至来不及多说一句话,更别说向正叔或者其他人求救了。
这一天一共有五个孩子被匆匆送出张家所在的金岭山区,一路南下,来到了一个古称泗洲的地方。
在那里,何清看到了碾过来的命运,比她想象的更加可怕,她不过是一粒巨轮下的尘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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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清被带上路的三天没说过一句话。
当然不全是她不想说,主要是她压根没机会说。
她应该是被背在篓子里带走的,整个出山的过程里她一醒来就会被准确地发现,然后脖子后又被捏上一记,反复重复“眼前一黑”和“眼前一亮”的过程。
在那之后换了好几种交通工具,为了保证效率,张家人依旧让他们保持长时间的昏睡,当然是被迫昏睡的那种昏睡。
最后应该是上了一辆老黄牛拉着的车。另外四个孩子从醒来后就在哭,还是那种偷偷的哭法,哭得人心烦。
何清保持抱膝的姿态发呆,她已经接受了没有一个人想、也没有人会听她说什么的事实。
没想到因为这种沉默的“乖”,何清被奖励了一顿大餐。
鸭血粉丝,加炒猪血猪肝,加羊血杂。
何清捧着碗大惊。
……他们是怎么在荒郊野地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