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很老的院子,类似于四合院的风格。
空气并不湿润。风很大,吹着院子外的树呼啦呼啦响,然而从她的位置望出去,一棵树也没见着。
树都在哪里呢?让人免不了这样想到。
何清正坐在院子台阶上,手里捧着一块啃了一口的烧饼,心里也想着这个问题。
她抬头向上看了看,看到了几个高高挂着的红灯笼,再然后是一片灰不灰蓝不蓝的天。她又低头看了看,看到她穿着的一条肥肥的裤子和一双很丑的土布鞋,脚下是一片洒过水又反复扫过的坚硬的黄土地。
嗯……嘴里还有干巴巴的饼的味道,齁着嗓子。她费力地嚼了两下,囫囵咽了下去。
就这样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看了几圈,她巴眨巴眨眼睛,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她在哪里。
很不幸,关于她自己,“何清”这个名字是她唯一记得的东西了。
于是何清就这样坐着发了一会儿呆。
她好像很熟悉这个地方。
不,是她的身体很熟悉这个地方,而她的脑子则相反。慢慢运作起来的大脑忽然像一个坏了警报器一样拼命传递警惕信号——虽然这具身体的肌肉并没有服从的意思,依旧懒洋洋地很不想动就是了。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的思维是和这具身体分离的。她好像并不适应这个身体,这个身体也不完全服从她的命令。
真糟糕。
何清想,我好像不属于这里。
总之先站起来试试看吧?
于是她慢悠悠地蹬了一下腿,尝试着让撑在地上的手用力。
……失败了。
居然失败了。
一屁股重新坐回地上的何清盯着自己撑在地上的手看。
首先,这是一个小孩子的身体。很年幼,很柔软。
但不是正常的那种柔软感。
是类似于那种把所有骨头脱臼一遍后又重新接起来的柔软,或者说并非是柔软,而是一种轻飘飘的脱力感。
她捏了捏自己的手腕,然后用左手拉着右手的手掌往下压。骨头发出咔咔咔的声音,慢慢变成了一个扭曲的样子。
没有痛感传来,当然也有可能是痛感太模糊了所以她完全忽略了。
她放开手,呆愣了一下,立刻开始着手检查其他关节。果不其然,不仅仅是腕关节,肘关节和肩关节也能扭成不可思议的样子再自如地复原,膝关节的活动程度也比正常人大很多。还有髋关节……髋关节还没法试,因为她压根还站不起来。
哦,天呐。
就算这具身体确实是一个小孩子也没办法解释拗成这个样子还没有一点感觉的现象吧??
简直是反人类了。
……难道这里其实是某个河外星系,这里的人种可以随意地把自己扭成麻花或者油条?
……那地球语还有用吗?
有用。
何清很快得到了答案。
因为有人开始喊她。
嗯,这个听起来很有乡村风格的名字应该是在喊她。
“海燕?海燕!”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就跳出了高尔基的文章节选朗诵:暴风雨就要来啦!暴风雨就要来啦!
“海燕!”那人很不耐烦地说,“你吃完了吗?吃完了就赶紧地进来!”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何清,不,现在叫海燕了,慢吞吞地把最后一口饼塞进嘴里,费劲巴拉地咽下,然后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发力,起身,这回终于成功了。
她转身向后看去,这才发现她身后是一扇沉重的黑色雕花木门,原来“她”坐在这门外的台阶上,好像就是为了等着这扇门打开一样。
此刻门开了,好像巨兽张开的黑洞洞的嘴。
那不耐烦的声音变得更清晰了一点,催促着她进去。
她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等着自己,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一样。
有一只命运的手抹干净了她曾拥有过的记忆,把她投放到了这里,又吝啬地不肯给她一点提示或者指点一下她未来的方向——这一切听起来就像个恶作剧。
但是神奇的是,她居然觉得无所谓。
哦,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