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晓,若是让知了进去,周长生的性别便多了一个知情者。
多一个知情者意味着多一分危险,这是顾美人不愿意看到的。
其二,知了本就是长信殿的外人,在此之前,她同这奴婢本无交集。
一个外人罢了,而秘密这种东西最不能的就是让外人知道。
顾美人自诩清醒,但面对那碗可能可以救命的汤药。
她还是动摇了。
顾美人纠结的眼神落在知了身上,眼前闪过的是她方才的眼神。
那眼神中藏着笃定、希翼、渴望,还有纯粹,令她下意识想要去信她一次。
选择的天平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摇摆不定。
良久,顾美人咬牙决意赌一把——就赌他们母子命不该绝。
“还是我自己进去吧,你将如何照料生了痘症的法子快些讲与我听。”
顾美人急声催促,伸手便要接过食盘,却被知了躲开。
手落空,顾美人心中升起警惕,语气不由冷起来。
“你想做什么?”她道。
知了笑笑,对她的警惕不无意外。
她微笑以对,重复道:“奴婢愿意代娘娘进去照顾小公主。”
顾美人音调依然温柔,但说出的话很强硬,“我可以自己进去照顾公主。”
知了仍是笑,一语道破她此刻的窘境,“外面还需要娘娘照应,离不开娘娘。”
顾美人被她犀利又敏锐的惊到,她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交叠在一起置于身前。
她的目光从她身上,一路滑到她肩头的包袱上。
顾美人笑了下: “你是有备而来。”
知了迎上她的目光,大方承认,“是,奴婢是有备而来。”
她坦坦荡荡陈述道:“奴婢去照顾公主,也不过是想在宫里活的好一些。”
顾美人惊讶于她的坦荡,旋即自嘲道:“我已经身在囹圄,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又怎能让你活的好一些?”
知了微微伏低身段,缓缓接道:“奴婢读书不多,但也听过一句话,叫‘守得云开见月明’。”
顾美人怔了一瞬,脑海里闪过方才的种种过于冷静理性的设想。
然而,它们最后通通败给了最初的直觉。
顾美人脱口而出: “好,我答应你。”
知了悬着的一颗心落下,至少赢得她一部分的信任,这就足够了。
“谢娘娘恩典。”她道。
顾美人扯扯嘴角,似笑非笑,就好像是在嘲弄眼前的小丫头太鲁莽、太笃定、太孤注一掷。
“不是所有事都能富贵险中求。”顾美人说。
“奴婢明白。”知了笑了下,“但奴婢不求富贵,只求好好活着。”
顾美人跟着笑了下: “那便好好活着吧。”
知了转身面向大门,回道:“外面就拜托娘娘了。”
“嗯,我会好好守在这里。”
“劳烦娘娘烧些热水,奴婢一会儿要给公主沐浴更衣。”
顾美人颔首表示知道。
知了想了想,自觉没什么要嘱咐的了,抬脚想要推门进去。
顾美人忽然叫住她:“三声敲门是我。”
知了怔了怔,侧过脸回道:“奴婢记下了。”
这是暗号,代表两人之间初步达成的秘密,也暗示着长信殿并不安全,两人要小心行事。
大门从身后关上,屋内在短暂的光亮之后又陷入昏暗之中。
知了轻着步子走到桌前,放下食盘和包袱,戴上一早准备好的厚面纱,将口鼻捂了个严实。
等做好了防护准备,才提步朝里间走去。
里间开着一扇小窗,阳光顺着缝隙落在被褥上,勾勒出小人的形状。
隔着一层厚面纱,知了还能闻到空气里弥漫着若有似无的恶臭味。
掐指算算时辰,如此也就能理解了。
知了走到窗边,将窗户又打开些。
痘症不能吹风,却一定要保持屋内通风顺畅。
春日暖风很快涌入,将屋内的恶臭冲淡了些许。
四散的尘埃让光有了模模糊糊的形状,知了伸手抓了把,光便跟着散了。
她的目光越过四散的尘埃,缓慢地落到床上。
从她的角度,能看见周长生露在被褥外的脸。
他长的很好,巴掌大的脸,五官秀气精致,很像顾美人。
长的这般好,也难怪能以公主的身份瞒下去,不被外面看守之人发现端倪。
此刻,他白皙的脸蛋泛着不正常的潮红,零碎的黑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上。
知了思绪散开。
她想起从前自己养过的一只小奶猫,也就同他此刻一样的弱小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