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十端的话印证了许彦的猜想。
与王守谦、仇九州靠着自己的筹谋一步步登临宦官之首不同,马一贽的登顶更像是一个偶然,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兼而备之的偶然。
王守谦被赐死后,他手下的徒子徒孙作鸟兽状散,沦为一盘散沙。仇九州得势后,将王守谦的部分朋党收为己用,壮大自身,但是另一部分宦官对于仇九州做大并不服气,转而投靠了较仇九州更为年长、宫中资历更深的马一贽。
这是仇九州不得人望拱手送给马一贽的一份大礼,对于这份不啻于从天而降的大礼,马一贽不假思索地收下了。然而他没有想到,紧接着命运又让他结识了李诗裕。李诗裕借力打力帮着新帝李桢除去了仇九州,将原属于仇九州的位置推到了他面前。
接二连三的好运让本就信佛的马一贽对于佛祖的力量坚信不疑,深信他几次命运转折都是靠他虔心向佛的诚意感动上苍,这才降下福祉庇佑他这名信徒。
李桢与李诗裕强势推行的灭佛政策极大地加速了马一贽与他们的决裂,对于马一贽这名虔诚的佛教徒而言,灭佛之举无疑是在断他的生路,是要除他而后快的前兆。
王守谦、仇九州的下场历历在目,马一贽便动了趁着自己实力尚存,余威仍在的时候改朝换代、另立新君的念头。
如果说这个念头本来只是马一贽心中的星点微火,在包括韦十端在内众多宦官的撺掇鼓动之下,这些日子这个念头已经被放大成一支烛光,足够照亮马一贽心中的角角落落。
最终让这丝微光摧枯拉朽,酿成燎原之势的人,是李牧。
“奇了怪了,王爷回京以来都没见过马一贽呢,怎么就变成是王爷促成的了?”林崖越听越糊涂,韦十端讲到这儿,彻底把他绕晕了。他往韦十端那儿扔了一个烤橘子过去,等着听他的后文。
许彦看着急不可耐的林崖,数落道:“见过心急的,没见过你这么急的。”
林崖憨实一笑,半点不恼,一个劲儿地催韦十端快说。
韦十端刚拿起林崖投掷过来的橘子,就对上他渴切的眼神,哪儿好意思先吃后讲,连忙将橘子笼进袖中,接着说下去:“早在王爷回京前,马一贽就在考虑让王爷以皇太叔名分即位的可能。但是严华认为,一个成年的王爷没有一个孩子听话,坚持要从当今皇上的几个弟弟中选一个人做皇太弟。
严华与马一贽在这个问题上争论了很久,迟迟无法说服对方同意自己的意见。严华见说服不了马一贽,索性先斩后奏,命两不知在王爷回京路上伏击,让王爷做不成皇太叔。这样,马一贽就只能接纳他的提议,将一个尚在幼龄的皇子扶持上位。”
关于路上遇袭之事,韦十端先前已经将前因尽数禀告给了李牧,许彦和林崖则是头一回知晓其中内情。严华此人,心狠手辣有余,转圜体谅不足,经此一事,他与马一贽之间嫌隙已生,恐怕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弥合的。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严尚书看着平平无奇,怎么生得这么一颗黑心。”林崖忿忿地说。
“有道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严华这么一搅和,倒是让王爷坐收了渔翁之利。马一贽得知严华命两不知击杀王爷不成,深感意外。全长安皆知王爷对武功一窍不通,却能让两不知无功而返,可谓一件奇事。马一贽将王爷的安然无恙归功于神明庇护,认为是他虔心向佛之心上达天听,是以佛祖降恩,保王爷平安。”韦十端对于马一贽的心思了如指掌,深深明白马一贽推选李牧做皇太叔一事已是板上钉钉。
“就因为这点,马一贽就选定了我们王爷?”林崖不相信马一贽单单凭借这一点就认定了李牧。
韦十端摇摇头,马一贽虽然迷信,但不盲目,他之所以选定李牧,其实是多方权衡之后的考量。神佛庇佑一说,无非是增强了他对李牧的信心。
说到底,与其他皇子相比,李牧的长处不止一点两点:第一,他与佛教渊源颇深,生母郑氏自宪宗皇帝驾崩后常伴青灯古佛,合了马一贽的眼缘;第二,李牧是宪宗之子、穆宗之弟、今上之叔,论长幼齿序,李牧比其他几位王爷更有资格承继帝位;第三,……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是个傻子,没有比一个傻子皇帝更好摆布的傀儡了。”李牧打断了韦十端迂回的话语,直截了当地点破马一贽青睐他最关键的原因。
少年君主总有长大的一天,摄政臣工总有还政的一日。嫡亲的血缘尚不能维系信任,何况无亲无故的皇帝与宦官呢?
马一贽将王守谦和仇九州的惨淡收场归结于他们识人不清,择君不当。为了不让自己走上他们这条老路,马一贽左思右想之后,选定了十六王宅里的傻子光王。
韦十端看着马一贽一步一步落入名为“傻子光王”的陷阱之中,无声地在背光面露出了隐秘的微笑。没有人知道,永和十五年的夜里,韦十端与李牧达成了怎样的约定,竟让韦十端心甘情愿成为李牧在宫中的暗棋,为他驱使。
对于李牧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