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萧萧来了长安几回,称得上是认识一些人,见过一些场面的。无论是光王李牧、宰相李诗裕,还是许家兄妹,再平易近人,始终守着主仆之分、尊卑之别,从来没见过他们亲自来开门的。
是以当秦萧萧见到内室之门是由李桢拖着羸弱的身子亲自打开的,不由得大吃一惊,愣怔了片刻。相反地,站在她前边的司籍司女官萧寄篱习以为常,对于这一幕并不惊讶,她向李桢简明地行了礼,轻车熟路地往里头走去,迫不及待地回应着内室深处女子的呼唤。
萧寄篱一走进去,李桢便从内室出来,小心地替她们合上屋门,示意秦萧萧与他一道在外头小坐。
客随主便,秦萧萧很清楚这个规矩,便与李桢和李少赓一道在外头等待。
李桢从内室走到外头想来费了不少力气,萧寄篱进了内室之后,他才走了没几步路,便就近找了把软椅坐下,从怀中取出一方绸帕拭汗。李少赓见他神色不豫,想要为他把脉,被李桢摆手拒绝了。
李少赓无法,只能看着李桢没事人儿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瓷小瓶,往手里倒了一把药丸,就着水一口吃了。吃了药,李桢惨白的脸上恢复了些许血色,说话的精神气也足了,和李少赓有说有笑地谈论起道家丸药养生之法来。
秦萧萧记得,李少赓历来不信炼丹补气一说,认为那些道士们说得天花乱坠的长生仙药有百害而无一利,吃了轻则伤身、重则害命。不过看李桢的神情,他倒是对丹药的保养之道颇为推崇,坚信不疑。
秦萧萧既不懂医道,又不晓炼丹,对于李桢和李少赓的讨论兴致缺缺。闲来无事,她只好关注清思殿的陈设打发时间。这一瞧,倒看出了些许门道。
那日李桢请她到清思殿来商谈要事,分明和她说过有一株心爱的兰草想要托付于她,带出宫去。
然而,纵观整座清思殿,秦萧萧从前殿走到后殿,若干宫室,几多屋舍,琉璃盆景、瓷花绢树看见了不少,就是没有见到摆放着任何真的植物。上次到清思殿,虽然来得匆忙,秦萧萧同样没有在殿内见到一株真花真草。
好在秦萧萧并不蠢笨,她早就猜到李桢口中所说兰草定然意有所指,并非真正的兰草。堂堂天子,岂有连一株兰草都送不出宫的道理?他想要托付秦萧萧的,必然是与他关联甚深而又不能明火执仗带出宫去的东西。
秦萧萧心中的猜测不是凭空捏造的,上次从宫中出来之后,她就试探性地问过李少赓,皇帝话中的“兰草”所为何物,好让她来日带它出宫的时候事先能够有所准备。
李少赓这个七窍玲珑心的糊涂大夫,打着哈哈糊弄着秦萧萧,愣是不肯露出一点儿口风给她,只让她稍安勿躁,仔细保养自己的手腕。他还恐吓她说,再不留神手腕的旧伤,再受一次重创,她的右手可就真的废了 。
回想起李少赓先前说的话,秦萧萧不自觉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想要确定它还好好地生在自己的手上。帝王在侧,秦萧萧不敢擅动,只能用眼神与李少赓进行交流,她正想向李少赓看去,不期然见到了一件熟悉的旧物。
在安坐的李桢身后,一支红得刺眼的“囍”字烛静静地蹲在烛台上,无声地淌着清泪,像是诉说着它多舛的命途。
普天之下,这般模样的蜡烛甚是少见。除了那对她交给李少赓的蜃烛,秦萧萧想不出还有谁会苦心孤诣制作这样一对蜡烛并保存至今。
秦萧萧记得,李少赓分明和她说过,蜃烛制作极为不易,过程极为繁杂,是以只在本朝创立之初,见到过制成此烛的记载。
孤帆不成对,对烛不落单。这支是昏睡烛,还是清醒烛?为何只有这一支蜃烛孤零零地在房中点燃?秦萧萧以目示意,探询地望向李少赓,想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李少赓正和李桢聊着丹药的炼制之法,余光掠过秦萧萧狐疑的面庞,用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秦萧萧还欲发问,内室的门开了,萧寄篱从里边走了出来,对他们说:“王才人听闻有客远来,已在里头静候。”
李桢和李少赓闻言,中断了谈话,起身往内室去了。秦萧萧落在后边,想要端详这位萧司籍的神色。萧寄篱进去了没多会儿功夫,怎么出来时说话瓮声瓮气的,似带哭腔。萧寄篱似乎觉察到秦萧萧的心思,将头深埋进去,不肯让秦萧萧瞧见她的正脸。
秦萧萧进到内室的时候,李桢正半坐在榻边和软榻上斜靠着的女子说话。
“今儿说了半天话了,身子可还受得住?”李桢拉着女子的手,关切地询问着。
女子回握住他的手,轻声说:“比前些日子好多了,手上有劲了,身上也没有那么乏力了,就是头有些昏涨涨的,总是想睡觉。”
李桢一边听着,一边自然地将女子鬓角散落的乌发握住,替她往后边拢上,听她继续说道:“今日难得寄篱来看我,见到她,我觉得身子一下子松快了不少,胃口也好了。”
“是吗?那以后你也要记得多吃点,别饿着自己。”李桢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