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甫落,伴随着“哗啦”一声响,沿河的一扇窗户打了开来,一条戴着宽条银镯子的手臂从窗户里伸了出去,向靠在边上的卖花船上递去了一只大肚敞口竹篓,轻声吩咐道:“任家姆妈,我家小姐要拣一篮含苞的、粉白相间的、戴着露水的荷花儿,你需得挑最好的给我,不许夹带那起子不入流的花儿。上回刘家姆妈净挑了些歪把子花朵敷衍我,害我们小姐斗花输给了陈家王家呢。”
话虽严厉,从这个女子口中说出来,却是唇齿留香,温柔可亲,一点点儿苛责都听不出来。得了竹篓的卖花娘子喜不自胜,忙将船系在岸边,低着头认真挑选起品相上佳的花儿来。
窗前水上买卖正忙,另一支队伍也没闲着。李牧和秦萧萧踟蹰在陆府门前的时候,三五个精干汉子一前一后挑着扁担,大步从青石板路上走来,呼吸均匀,饶是秦萧萧这样的好耳力,都没有听见一声粗重的鼻音。
秦萧萧在心中暗叫了一声好,领头的那个汉子远远瞧见了她和李牧,连忙小跑着走到他们跟前,看清了眼前女子的长相,喜不自胜道:“怪不得我早起就听见喜鹊叫呢,原来是大姑娘来了。老爷夫人见到你来,肯定高兴。这位小师傅可是和你一块儿来的?那还站在门口干什么,赶快进屋吧。”
说话的中年人是陆府的管家全叔。全叔的全名已不可考,只知道是跟随陆家多年的老人。他带着府里的仆役刚去早市上采买了一应瓜果蔬菜回来,满满当当地装了两箩筐,将好好的一根扁担压成了一轮新月。
秦萧萧显然与这位陆府的大管家十分熟络,她见到全叔身后满载而归的货物,奇道:“舅舅几时改了规矩,瓜果菜蔬不直接由相熟的菜贩送到家里,反而要全叔你亲自去买来?”
全叔扯了扯嘴角,苦涩地笑了,叹了口气,说道:“我都记不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儿了。这几年,北边、西边、东边,哪里没在打仗,哪里不缺士兵。别说送菜的人,就连种菜的人也都是些老弱病残了,能买上菜就好了,哪儿还能指望他们给你送来?”
秦萧萧知道,全叔说的是实话,不光这儿如此,放眼四海,恐怕只有天潢贵胄聚集的天子脚下少一些骨肉分离,多一些阖家欢乐。久居长安的李牧第一次听到这样真实生动的说辞,神色凝重,双唇紧闭,沉默地听着全叔接下来的话。
“大姑娘,上上回你来的时候见到过城西养鸡的老刘头吧?”全叔没有察觉到李牧黯然的神色,接着说道,“他的独生子早两年战死在沙场了,听说了这个消息,老刘嫂没撑住,疯了。老刘头只好把鸡仔都卖了,天天在家里守着她,哪儿都不敢走开;小扬州的几个哥哥都没了,他爹娘写信让他回扬州了,就剩这么一个孩子,谁家不得留在自己身边才安心,你说是不是?”
其他相熟的菜贩,大多也是类似的情况,抽不开身,离不开人。年逾半百的全叔不得已,重新干起了为府里采购食物的活计。
“瞧我这记性,见到姑娘你高兴得昏了头,拉着你在家门口说了半天的闲话。你这回来,是来见老爷夫人的吧?”全叔一边想要接过秦萧萧和李牧背上的行囊,一边早有陆府的小厮从门里出来,有规有矩地将两位客人迎了进去。
秦萧萧习惯了剑在身边,即使亲厚如全叔,她也拒绝了他的好意,坚持由自己拿着佩剑和行囊。李牧见全叔客气,顺手推舟,乐得将肩上不算轻便的行囊交了出去。
秦萧萧和李牧走在前边,全叔跟在后边,正欲进府,瞥见了泊船岸边,全神贯注地在为主顾拣花的卖花娘子。不消说,定是自家的小姐嫌花房养的花不好,偷偷让丫鬟在水上花市里买些模样好的的花骨朵儿进来,好让她摆在屋里,细细观赏。
全叔见状,也不戳穿,只是走下河埠头,抢先替那丫鬟把钱结了。卖花娘子数着手上沉甸甸的一串铜钱,显然是给多了。她刚要数清数目把多的铜板还回去,全叔先开口了:“我家小姐爱花也懂花,只要你的花儿好,每月朔望,你都这个点来我们这儿卖花,我会准时把钱给你。这次多给的钱,就当是请你下次过来的定金。”
卖花娘子见这位掌事的口齿利落,是个肯担当的主儿,连忙答允下来。隔着潋滟的水色,一个软糯的女声出现在窗子里头,撒娇道:“果然,家里还是全叔最疼我。”
全叔不敢居功,爽朗地笑开了,说:“小姐,这你可谢错人了,羊毛出在羊身上。买花的钱到底是老爷夫人给我的,要谢,你得去谢他们。”
“不去,阿爹见了我,指定又要说我淘气惫懒。”陆家的小姐显然十分年轻,每句话尾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赖在家人边上撒娇。虽然说了不去,说完之后,少女又后悔了起来,别扭着从窗边探出脑袋,问道:“姆妈阿爹现下在何处?”
“这个时辰,老爷已经喝完了茶,不消说是在练字。”作为陆府的大管家,全叔对于阖府上下的动向掌握得一清二楚,如果你在陆府没找到想找的人,找他帮忙准保没错。
秦萧萧和李牧见全叔落在后头,不约而同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