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萧萧从兵器铺出来,离开西市,再往西行,一路上见到的都是平房矮屋,整整齐齐地排布其间。天色已晚,陆续有人家燃起灯芯,点起蜡烛来。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仅有的几个晚归人和秦萧萧一样,裹紧了衣裳,快步疾走,想要在大雪来临前走到抗风御寒的屋内,免受风雪之苦。
可惜,天公不作美,还没等秦萧萧走到今晚要借宿的人家,天空已经飘起柳絮大小的雪花,轻轻软软的,没一会儿就挂满了秦萧萧一身。北方的雪和南方的雪不同,带点干、带点燥,落在身上并不急着化,而是像芒刺一样紧紧地粘在衣服上,黏人得厉害。
雪下大了,周围的人打起伞来,在避雪的同时以伞御寒。下山时,秦萧萧随手捡了把破了小半扇的旧伞放入行囊。那伞在半月前就已经残损得不成样子,秦萧萧可惜伞骨,拿去给补伞匠人修,匠人只看了一眼,就向她摇了摇头,表示这伞破损太多,再无修复可能。
旧伞修不好,再买把新伞太不值当,秦萧萧掂了掂荷包里所剩无几的铜板,雨里雪里,愣是咬着牙这样闯荡着走到了长安。于她而言,受累受冻都是小事,只是有一样,她怕希望落空。
忐忑间,前头的一座矮屋忽然开了门,一只半大的黄狗摇晃着尾巴率先从屋里蹿了出来,兴奋地冲着周围吠叫。跟在黄狗后头的,是一名二十多岁的青年,双手端着一盆水,一面对屋里说:“容妹,别出来了,外头冷,冻着你。”,一面三步并两步走到屋外,快快地往墙外的沟渠里倒水。
倒完了水,男子就想拉着自家黄狗回屋。不成想这狗今日似乎魔怔了,连声地冲着屋外叫唤,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人事。
“康哥,黄小今儿是怎么了,叫个没完,平常它可不这样。”屋里传来年轻女子的清婉之声。
男子循着名为“黄小”的狗儿叫声望去,看见了全身上下挂满雪珠的秦萧萧,露出一双黑黝黝的大眼睛,咧开嘴笑容满面地看着他,与他招呼道:“郑康,你和小容还好吗?”
这对青年夫妇不是旁人,正是秦萧萧在岭南时的旧友郑康、黎小容。郑康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屋内的黎小容已经听出了好友的声音,箭步冲出门来,又是哭又是笑地拉着秦萧萧抱个不停,如此好一阵子,两人才紧握双手,依依不舍地进了屋。
与黎小容见到秦萧萧的激动外露不同,郑康表现得更为沉稳内敛。他替高兴得忘乎所以的黎小容把她抛诸脑后的鞋子找到,在炉边烘得暖和了,这才递到她脚边给她穿上;见屋里火炉里的柴火少了,忙去屋后木头搭的棚子里抱了一大捧干柴进来,往里面添了足足一倍的柴薪,不让冒雪前来的萧萧老大冻着。
如此振奋人心的重逢时刻,郑康没忘了还在院子里不知所措的黄狗,抱着异常兴奋的它将它放回了屋外新搭的狗窝内,又给它的碗里添了水米,不让它挨饿。做完了这些,郑康才有片刻的时间休息下来,在寒风大雪中默默消化久别重逢的感慨之情。
不得不说,郑康实在是个仗义的朋友、熨帖的丈夫。他与秦萧萧故人重逢,内心自然难以平静。可他还是选择先将屋子留给秦萧萧和他的妻子两人,让她们有足够的时间互诉衷肠。等到青梅二人说了好一阵子话,彼此澎湃的心潮平静下来,这才适时回到屋子里,绝口不提自己在外面经受的寒冷,三人和乐融融地闲话家常来。
秦萧萧上次离开长安时,黎小容还在光王府服侍,常到王府探视兄长李牧的贵乡公主李悠见黎小容机敏能干,便向李牧开口,要了她到公主府伺候。永昌二年,驸马郭槐杀人获罪,贵乡公主忧惧而亡,公主府中一众侍从无处可去,唯恐牵连获罪。
为了黎小容的安全着想,郑康腆着脸麻烦林崖向许彦求了恩典,由阳朔公主出面,开口将黎小容要了到阳朔公主府上伺候。之后,郑康不敢违拗许彦几次三番的招徕,去到许府当差,就在许彦手下打理杂事。
许府与阳朔公主府间隔不算太远,公主又常在许府留宿。因为这个缘故,郑康和黎小容这对年轻夫妇倒也能时常见面相聚。借着屋内昏黄的烛火看去,秦萧萧见到的是两张洋溢着幸福的脸庞,正肩并肩坐在一起,望着自己绽放笑容。
满怀心事的秦萧萧不由得被他们二人的喜悦感召,按下心头大石,透过薄薄一层窗纸指着屋外的狗窝问:“这是你们新养的黄狗?上次梁师兄从长安回来时,没有听他说起你们养了狗。”
“这是年前我爹娘托镇上的人费了好大劲给我们捎来的。是大黄的孙子,我们给它取名叫黄小,算是对大黄的一份念想。”郑康跟着秦萧萧的视线,一齐看向屋外安闲地待在自己小窝里入睡的黄狗,想起了曾经伴随他们长大的大黄。
听说大黄离开前,一直趴在郑康家门口,望着郑康原先从县衙回美人地的路口,久久不肯离去,死命地撑着它老迈的双眼,想要再看一看思念的主人。它不吃不喝地等了整整三天,像是怕错过郑康回来的那一瞬间。
大黄是在第四天不见的,它的脚印消失在抱燕山入口,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