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隆冬,大伙儿穿得都很单薄,有几个不抗冻的,在黄山质问秦萧萧的时候,身上止不住地瑟瑟发抖起来。再一想近来的伙食,已是许久没有见过世面荤腥了。
这两年,当今圣上运筹帷幄,知人善用,平定昭义,继而泽璐大胜,天下难得地止了兵戈,有了休养生息的时间。对于天下人而言,不可谓不是桩幸事,但是这幸事之下,愿意学武之人少了不少,着实打击了庄亦谐一直经营着的武学秘籍手抄本生意。
是以近来他在三一阁指点秦萧萧武功的同时,总是一心二用,钻研着制造些捕猎动物的机关。想来是打算在这天寒地冻的时节,用这机关捉几只野味回来给大伙儿换换口味。
“秦萧萧,你自己不想着为师门分忧就罢了,还不许其他人帮着分担。”黄山指责道,“如今武林大会召开在即,你却迟迟不参加门内选拔,到底还把不把自己当成枕粱门人?”
钱释道和俞声身为师叔,一向袖手旁观惯了,见到掌门门下的黄山与庄亦谐门下的秦萧萧当着众弟子的面争执起来,并不劝阻,反而一块儿凑上了热闹。
宗蔚然有心想帮秦萧萧说话,可他人小力单,哪儿能和黄山针锋相对。他剁了跺脚,求助似的望向大师姐祝从容。祝从容家中有难,心绪本就不宁,加上梁闻喜业已下山多日,迟无音信,更让她愁肠百结。她心中忐忑,黄、秦两人的纷争,竟一字都没有听进耳中。
“照你这么说,我是门中第一无用之人了?”秦萧萧面色不改,淡然凝视着黄山的双眼,直截了当地问道。
黄山眼神闪烁,不敢对上秦萧萧质询的目光。他梗着脖子,半歪着头,跳上演武场,直愣愣地咬定说:“是。除非你今日站上演武场,堂堂正正地和我比试一番,给大伙儿看看你到底有没有被人废了武功。”
说了那么多,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秦萧萧心里发出一声冷笑,面上仍然不动声色,冷静地应对黄山不怀好意的要求:“好。不过要打败你,用不着上演武场。”
没等黄山反应过来,秦萧萧回身从后面拔下那柄断刀,右手向黄山所在的位置信手一挥。手起刀落,残刀已然立在黄山两脚之间,死死地将他的后衣角和演武场的木板钉在了一块儿。黄山被秦萧萧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了一大跳,紧接着衣服又钉在了地上,一时受力不均,害他整个人仰翻倒地,摔了个大马趴。
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来不及拉住秦萧萧和黄山中的任何一方,秦萧萧就已将黄山打败在地。看到黄山输得这样彻底而迅速,大伙儿顾不上照顾黄山的面子,哄然大笑起来。
只有黄河羞红了脸,低着头走到黄山身边,一言不发地帮他把那柄断刀拔出,又默默将他扶了起来,不让他成为更多人的笑话。
重新站定的黄山涨红了脸,脖子上青筋暴起,怒目圆睁,像是要把场下的秦萧萧生吞活剥了。他扯着喉咙,用几近破音的嗓子向秦萧萧吼道:“有本事你堂堂正正上来和我比一场,耍这些花活儿就想骗过我。我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堂堂正正?这四个字从在场的谁口中说出来,也不及从您黄少侠嘴里吐出来令人发笑。”第三个人加入了这场争执,他语带轻视,凌天蔑地,带着混不吝的傲慢劲儿,向黄山发难,“就在刚才,众目睽睽,是谁向自己的同胞兄弟下的黑手?”
黄山激将秦萧萧不成,又给自己招来个难缠的对手关山度,心下愈发急躁起来。他不理会关山度的挑衅,依旧咬着秦萧萧不放,想要逼迫她上场比试。
关山度不忿黄山咄咄相逼,出言喝止道:“你既这么想与她比试一番,何不先去问问你师父,为何独独不许她参加武林大会。”
梁乐训诫秦萧萧不准参加武林大会的时候,不止关山度,梁闻喜、祝从容、余泽同等人皆在,并非他信口胡说。然而,闹到了这个份上,黄山已经无路可退,他叫嚣着,对秦萧萧说:“你可是秦萧萧啊。这世上只有你不想做的事情,哪有别人不让你做的事儿。”
秦萧萧粲然一笑,坦荡地承认道:“是。是我自己不想参加武林大会。我心如此,你能奈我何?”
没人能够看出秦萧萧万无一失的笑容背后暗藏着怎样的痛楚。她的身子,她最清楚。刚才为了打消黄山对她右手的疑虑,她故意用右手出招,狠狠地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可是之后,她的手腕不受控制地抽痛起来,无法再使劲用力。
这些年来,李少赓但凡有空,便会专程赶到烂柯山上为她医治右手,精心调理,珍贵的药材不知用了多少,始终没有好转。黄山今日这场大闹,说了许多无凭无据的瞎话,可有一点,秦萧萧不得不承认,他说对了:无用之人。
她的右手废了,不能再拿剑了。不能再拿剑的剑客,到哪儿都是无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