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雨季结束之后,萍水县迎来了高悬不下的艳阳,夏蝉嘶叫得更为热烈了,声嘶力竭,像是把全部的情感都融进声声鸣叫中了。陆婉放下手中的笔,结束她每日的晨课——练字,她闻着宣纸上透过的淡淡墨香,心中沉静,倒不觉得炎热难耐。
隔着屋外喧闹的蝉声和雏燕求食声,陆婉听见屋内秦萧萧风风火火踢踢踏踏地上了楼,不禁提醒她当心:“萧萧,你慢点。”
秦萧萧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日日地好起来,虽然还没有正式回县衙当差,但是日常的行动已经不受影响了。伤是好得差不多了,她的脸色始终有些沉郁,常常与她待在一块的黎小容看出了她的闷闷不乐,问她发生了何事,秦萧萧却抿紧了嘴巴,一个字也没有说。
不过在陆婉面前,秦萧萧得体得掩饰着自己的真实情绪,不让母亲看出她神情有异。听到陆婉的声音,秦萧萧麻利地回答:“知道了,娘。”依旧踢踢踏踏地上了楼,震得小屋上下二楼都跟着有所震动。陆婉知她刚刚在外边练完晨功回来,关怀道:“外面热的厉害吗?”
“山里还好,走在没有树荫的大路上热得慌。”秦萧萧一边擦汗,一边看向陆婉今日才写的习字,墨迹已干,纸上赫然用簪花小楷写着两句从前没见陆婉写过的诗,秦萧萧不觉一愣,跟着擦汗的双手一滞,也停下了动作,呆呆地看着陆婉。
如果时光倒回,年轻时候的陆婉应该是个十足十的美人。她生着一张古典美人脸:朦胧烟雨中的天目山横卧成她细长的眉,深巷尽头含苞待放的杏花带着清晨的朝露凝放成她含情的眸,她的鼻翼微微翕动,纤细地像河畔彩蝶轻轻开合它绚丽的羽翼。
荏苒时光,风刀霜剑,美人迟暮。美丽脆弱且易折,如今的陆婉只是美人地一个平和的妇人,萍水县一位慈爱的母亲,她背负着世人不知的隐秘内情寂然生活在乡间一隅,生活把十余年的光阴串成一颗颗粗粝的磨石珠子,被毫不留情地放入名为过去的磨盘研磨,一圈又一圈,碾碎成末,飘散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陆婉双眼不能视物,耳朵却分外敏锐,一下子捕捉到了秦萧萧的异常,问道:“萧萧,怎么了?”
“这首诗,还是第一次见阿娘写呢。”秦萧萧漫不经心地说。
“从前只得了第一句,一直想不好后一句怎么接。今儿突然想到了,顺手就写下来了。”陆婉自嘲着说下去,“这个道理,我早该明白了。如今明白,也不算晚是不是?”
秦萧萧重重地点了点头,说:“阿娘,往后咱们凡事朝前看。”
才说完这话,秦萧萧突然想到什么,急急忙忙地对陆婉说:“阿娘,我想起今天小神医要走了,您先吃吧,不用等我了,我送完他再回来吃。”说着,她风风火火地下了楼,很快陆婉就听到她打开院门的声音,着急忙慌地离开了。
尘土飞扬、毫无荫蔽的官道大路上,李少赓身着寻常布衣,散漫地靠着路沿行走,默默跟在他身后的,是他雇来赶车的车夫。夏日的骄阳公平地落在他们身上,投射下两行备受酷热折磨的身影。
比之李少赓来时的轻车简从,离去时他带走的东西着实多了不少,大车上满满当当地堆了小山似的农作物:褪去青涩的橙黄色老南瓜、半人高的大冬瓜、晒蔫了却新鲜着的小青菜、细细长长带着卷的紫茄子、地里刚挖出来的手指粗的番薯……都是李少赓看诊过的病人听闻他要走之后争相送来的。
静静地躺在这堆作物下面的,是两口大大的黄杨木箱子,据说是李少赓自己出钱购置的药材、书籍,又大又沉,装车时请了四个帮工才艰难地把这两口大箱子抬到车上。
“小神医,这就要走?”一个女声从大车后面冒出来,拴住了李少赓的脚步。
李少赓欣喜地回过头,对那人说:“大女侠,你决定和我一起去江南了?”
车夫拉着车正要过一个浅坑,车上的箱子不安分地传来一阵响动,像是什么东西撞在了箱子上 ,幸而车夫只关心车轮是否受损,没有留意车上物品的奇怪响动。
秦萧萧帮着车夫推着大车驶过了那个浅坑,才优哉游哉地走到李少赓面前,摇摇头,给了他否定的答案,“别让我再拒绝你一次了,小神医。我今天只是来送别的。”箱子里的声音一下子安静了,之前的躁动似乎只是个小小的意外。
李少赓是个聪明人,他当即明白秦萧萧还是不愿离开美人地、离开陆婉。他和秦萧萧都明白,继续待在这儿,对她的武功毫无进益。今日她能勉强击杀小抱燕山上的孤狼,来日未必不会遇上更为强大凶悍的敌人。
到那时,她的生死就完全掌握在他人手中了。作为秦萧萧的故友,李少赓只能尽力让她保持一个健康的身体,他关怀地问:“你的手恢复得怎么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秦萧萧向大夫灵活地转动着自己受伤的右手,说道,“只是有时候提重物提久了,手腕处还会有一些隐痛。”
李少赓了然地点点头,嘱咐她道:“这是正常的,你的手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