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以后,当刘瑄再次踏上洛阳皇宫的复道,回望这个已是满目疮痍的王朝,不得不感叹道:天道亏盈,人事不堪。
元嘉元年,庚子月,壬午日。
寒英未消,朔风凛冽,四周扬起的旌旗,随风浮动。
北宫,德阳殿前的广场上,灯火通明。大傩,这是在享国三百余年的王朝都城里,正在举行的盛大仪式。
益阳长公主刘瑄,独自站在广场一角,静静地凝望着广场上熊熊燃烧的篝火。
炙热的火光下,她的神情异常平静,甚至显得有些麻木,与周围热闹的气氛颇不相符。
就在一天前,京师刚经历了一场地震,在这蒙昧的时代,人们对于鬼神的敬畏深入骨髓,庄重的仪式以及虔诚的祈祷,无不承载着世人无奈的寄托。
广场上,跳跃的舞者,震耳的鼓乐,以及喧嚷的众人,都昭示着这场仪式的隆重。
而刘瑄却完全游离其外,只是在一旁,默默地审视着眼前的一切。
台阶上,她的长兄,当今天子的身后,公卿群臣,宗室贵妇,皆仪服齐列。他的右手旁,梁皇后正神情恹恹地挽着他的手臂。
抬眸扫视了一圈后,刘瑄发现人群中少了一位重要人物。
大将军梁冀,这位秉持朝政的权臣,曾先后拥立过三位天子,是先梁太后和梁皇后的兄长,同时也是当今天下最有权势之人。
刘瑄心中感叹:今日如此重要的场合,大将军居然都未出席,果然是没有辜负他“跋扈将军”的名号。
鼓乐声还在继续,由童男担任的“侲子”,开始咏唱驱邪避祟的十二兽食疫歌。
“甲作食凶,巯胃食虎,雄伯食魅,腾简食不祥,揽诸食咎,伯奇食梦,强梁、祖明共食……”
咏唱三遍过后,大傩的仪式逐渐进入尾声。
傩者将象征“疫鬼”炬火,送出端门,门外驺骑传炬火出宫,然后至司马阙门外,五营骑士再传火弃于洛水中,仪式方告完成。
大傩结束,众人各自离去,刘瑄站在原地,闪烁的烛光下,她妍丽的面庞,如同冬日的月光一般清冷苍白。
身后,女官秋兰看着她冻的已经泛红的手指,有些忧心的提醒道:“殿下,天寒夜深,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对于秋兰的提醒,刘瑄置若罔闻,她虽然畏寒,可此时,她正需借助沧凉夜风来让自己静心片刻。
她回想起刚才梁皇后晦暗的神色,又想到大将军今日的缺席,她觉得其中肯定有什么事情发生。
“秋兰,你说皇后殿下今日是不是不太高兴。”
“啊?”
刘瑄这没头没尾的话,一时让秋兰有些不知所措。
正当秋兰思忖着,该如何回答时,刘瑄突然又道:“回去吧。”
一如往常般轻柔的语气,让人觉察不出她任何的情绪变化。
秋兰走上前,想替刘瑄引路。可刚一抬眼,秋兰便对上了刘瑄那双乌亮的星眸,深邃的目光,让秋兰的心跳都慢了半拍。
洛阳的阴天,已持续了半月,今夜仍是不见半点星光,乌沉的天幕压抑的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自从被采选入宫以来,秋兰早早就见识到了世间的人情冷暖,尔虞我诈。她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位殿下,并不是个简单人物。
在外人眼里,陛下的胞妹益阳长公主,柔弱单纯、胆小娴静。
但朝夕相处间,秋兰还是能够察觉到,长公主殿下绝非外界所传闻的那般懦弱纯良。
相反,秋兰觉得长公主很聪明,在这风云莫测的皇宫中,她很懂得如何自处。
如今这天下,虽说还是刘氏皇族的江山,但真正掌权的却早已是梁氏外戚。而外戚掌权,最烦恼痛恨的自然还是刘氏皇族,仿佛所有人都默认,皇室和梁家必定会有翻脸的一天。
在秋兰看来,长公主殿下不但性情沉稳,而且举止端庄矜重,从不逾矩。在皇宫禁中,她几乎几乎很少做引人注目的事情,可这宫中发生的所有事情,却没有能逃得过她眼睛的。
殿下是看出什么了吗?
秋兰很想这么问,但她不能问,也不敢问。
夜色深沉,无星无月的苍穹下,刘瑄一行安静地穿过巍峨的宫殿,冷冽的寒风无情刮过,刺的人肌肤生疼。
翌日清晨,秋兰和宫人们将刘瑄围坐在妆台前,兴致勃勃的替她梳妆。
铜镜中映照出刘瑄清丽脱俗的面容,如星般明亮的明眸,顾盼生辉,若雪似玉的皮肤,皎若轻云,披散的长发,犹如上好的丝绸。她本生的极美,人又端静,远远望去好似一副神仙壁画,出尘但却少了一份生气。
如此仙姿玉貌的美人,难免让人产生装扮的欲望,好把她拉进这热闹的人间。
秋兰和宫人一边替刘瑄挽发,一边挑着妆奁里的金簪步摇,犹豫到底该簪哪支才好。
正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