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从身子不好以后，宋秋就格外嗜睡，便是如今清醒的时间渐久，也绝没有这样一夜不睡的情况。
可她当真没有半分睡意，即使肩膀分毫未动，麻的不知所觉，她也只望着窗外，从月色看到黎明，从无瑕月光看到清晨的第一缕光照进她眼底，安静的内室窗户对着半片竹林，清晨便混合着露水，散发出清新雅致的香气。
竹林前，崔照不知从何处现身，突然出现在宋秋的视野里。
宋秋蓦地看到他，吓了一跳。
崔照安静垂首立在晨曦中，极为恭敬地冲她抱拳行礼。
宋秋知晓崔照此时出现，想必是有要事要禀，于是错开眼，抬手轻轻推了推崔行周。
崔行周这一觉睡得格外沉，她推了两三下，他才恍然睁眼。这一醒，恰对上宋秋温软的眉眼，她静静看着他，是从来没有过的宁静柔和。
她弯了眼，随他一起挺直身子，指了指窗外的崔照：“应当是有要事找您。”
崔行周看了一眼崔照便收回视线，他垂眼，看向宋秋被他倚靠了一晚上的肩，哽涩一瞬，眼底翻涌：“对不……”
“没事。”宋秋抬起那只实则已经发麻的手，佯装无事的转动手腕，笑着说，“公子能在妾这里安心睡一觉，妾高兴还来不及。”
“一夜没睡吗？”
宋秋此刻乖巧的惊人，她微微压下身子，倚在他肩头，小声说：“睡了。”
她撒谎实在不打草稿，被他压着肩膀一夜，她怎么可能睡着。
崔行周缄默不言，最终却只敛眉，让崔照进来。
他起身站到榻边，让崔照替宋秋换药。
崔照进了屋，又行一次礼，便轻轻揭开宋秋脖颈间的纱布。
纱布里面一团血色，崔照心惊一瞬，郑重的拾了药膏重新替她上药。伤口明明用了上好的止血药膏，甚至崔照点了宋秋穴位来止血，怎么还能染红纱布。
不需崔照解释，崔行周便也明白过来。他回忆起昨夜的事，眉间再生郁气，他不想叫她瞧见他失态，只好转移注意问：“生了何事？”
崔照下意识看了宋秋一眼，宋秋瞬间意会，温声道：“昨夜还放着兰花露没做成，等下妾去看看。”
话音落地，崔照反应过来，惶然跪下，手里还拿着要给宋秋敷上去的纱布。
“姑娘赎罪……”
宋秋不意自己的善解人意有错，她不明白这有什么可错的。崔行周的心腹禀事，又是崔照这等身份的亲来禀事，不知得是多么隐秘的大事，她自然不该听。
于是她看向崔行周，崔行周压了压额角，有些无可奈何：“说吧，什么事。”
崔照低声应是，这才起身，重新珍重的替宋秋上药。
宋秋收回打量的视线，崔照已自开口：“永王殿下上书要进京面圣，今晨折子刚呈到朝廷，但人现下已到宁州了。”
崔照顿了顿，补充：“永王殿下带了八千亲兵。”
宋秋倏而敛下睫，藏住眼中莫名的晦色。
这实在是个不怎么好的消息，但崔行周的注意力始终没有从宋秋的伤口处转移，他仍旧紧紧注意着她的伤，仿若外头天大的事都惹不了他的其他关注。
他清润和气的交代她：“我让人安排了府医，今日叫大夫把了脉，喝了药，你便好好睡上一会儿。一会儿我让人温些粥和补气血的汤水，想喝便喝点。”
崔行周在诏狱那两年留下不少不轻不重的病症，但他只在出诏狱时那几月修养过一段时间，搬来琅园后也并未像旁的富贵人家一般在府中养上十个八个的府医。他好像全然放逐自己，生死之事，听天由命。
可如今有了宋秋，一切便不一样。他派人在江南寻了几位格外有名的神医，神医自然是有脾气的，崔行周为此砸了不少好处进去，不论金银或是珍稀药材孤本书籍，能说出来的崔行周便都许，哄得几人心甘情愿住进琅园来为宋秋调养身子。
当然，这些事他不会让宋秋知晓。
宋秋笑：“妾会顾好自己的，公子快去忙吧。”
她今日和善柔顺的不可思议，和昨夜那个小骗子两模两样。崔行周意识到他实在唠叨，便住了嘴，又瞧上她的伤口，这回罕见的用了极深的语气，道：“哪次也没见你顾好自己。”
宋秋颇有些心虚，崔照已包扎好伤口立在崔行周身侧，她像没崔照这个人似的，撒娇一样的倾身，仰头对上崔行周的视线：“那公子多来看看妾，妾就不敢顾不好自己了。”
陆邵安的话只让她老实了一夜，这一转眼就又变回了从前的模样。
崔行周招架不住她，听了她的话，只含笑应“好”。
永王无诏进京这样的事终究严重，这代表着世家暗地里攻伐倾轧的某些结果，八千兵不多不少，但这意味着什么很难言明。崔行周不能一直留在屋里同她絮絮叨叨闲话，蒙着晨露，崔行周与崔照出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