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礼规整端方,却轻灵婉约,浑然雅致,从微曲的颈项到削直的背再到舒展的裙摆,一条流线似柔风吹起的水纹,秀美娟好。
因今儿是外祖母寿辰,沈之湄上穿浅象牙色绣雪里红梅褙子,下着杏子红素面湘裙。她安静垂首,泼墨长发细软似鸦羽,将面色映衬得愈发苍白,日光绕过廊顶伸展的藤条枝叶倾洒而下,一点点碎光落在她嫣红的眼尾周遭,晶莹绚丽彷如飞溅的泪珠。
她此刻的形容称得上狼狈,鬓发微散,失了一侧的耳坠,袖口、裙摆都沾有泥色污块,如此却未损害她的姿容,反多了几丝油然的楚楚之态。
轻风拂面,沈之湄忽觉鼻端一股隐约檀香,继而头顶响起一个极温醇的男声:“姑娘多礼。”
一道极具存在感的目光定在她身上,不轻不重,却好似将她一层层刺穿,直望进心里最深处,洞悉她湮埋的心思。
在他眼前,她宛若透明般。
沈之湄浑身一紧,抿唇深吸口气,屈膝又一礼:“方才小女无意冒犯了阁老,敢请阁老恕罪。”
程晋安低笑了一声:“无妨。”
轻声道谢后,沈之湄才不动声色地略抬了抬眼。
只见程晋安单手负立,直裰由靛蓝换成石青,身后跟了两二十多岁的随从,一个眉眼活泛着鹦鹉绿潞绸袍子,一个肃眉冷脸着石灰色棉袍子。
程晋安温和的嗓音仿佛漫不经心般问她:“令堂名讳是?”
令沈之湄飘忽的昏眩已渐次消褪,可撕裂般的头疼仍未饶过她,她强自忍下扶额的冲动,低眉敛神回道:“家父沈怀文,启泰十九年一甲探花。”
“沈怀文,是他?”程晋安淡淡反问了句,却让人听不出其间意味。
沈之湄轻轻颔首:“是。”
程晋安顿了顿,又道:“沈姑娘,可要替你寻来丫鬟仆妇?”
沈之湄微微偏过身,低下眉眼,心中浮上丝丝怅然,声音轻的如同一缕缥缈的烟:“……不需了。”
碧枝、云柳不知在何处,外祖母处人多眼杂,容易节外生枝,而且外祖母近来身子骨不大康泰,万一惊扰了她老人家也非沈之湄所愿,最紧要的是大舅母正在寿喜堂侍候待客,大舅母……幕后主使除了掌管中馈的一府主母谁能同时指挥得了内外院的丫鬟?再者,她之前也曾觉察大舅母望向自己时,不经意流露出的挑剔眼神,现在回想起来,一切早有迹象,比如近段时日大舅母在陈玉珠针对自己时的放纵,而今早的冰糖燕窝便是最好的事例,毕竟管妈妈是大舅母自赵家带来的陪嫁,几十年的心腹老人了,最知她心意。
至于去寻畹芙居或者他处的丫鬟仆妇也不可行,她要如何解释为什么只身闯入畹芙居呢,更难以辩白的是为什么只身闯入程阁老所在的畹芙居,倘日后流传出去,不定会编排出什么不堪流言,而流言这柄无形利刃的威力她已在回溯里领教过了,摧心折肝般的痛,她实不敢再掠其锋芒。
沈之湄正要行礼先离开再计较其他,忽听程晋安和煦道:“沈姑娘若是不急,不如先进畹芙居喝杯茶,略作休息。”
仿佛是瞧出了沈之湄的顾虑,他又道:“姑娘且安心自便。”
这话说得风轻云淡,却莫名有股言出如山的力量,让人由衷地坚信他的话必会落地成真。
沈之湄拿眼觑向程晋安,却一眼撞入他似藏了片海般幽深广阔的眸子里,直让她几息失神。
程晋安温温然一笑。
面对这样一双眸子,沈之湄斟酌片刻,迟疑应下:“如此……多谢阁老。”
畹芙居自外祖父过世后再没人住进来,每旬遣下人洒扫庭院擦拭门窗连廊,只外祖母寿辰前夕,会将畹芙居从里到外彻底清扫一遭,幔帐窗帘、地毯花卉也换上崭新的,且外祖母生辰当日,四门俱开,并散开所有下人,待外祖母夜里来此静坐,或与外祖父叙话。
因此,再没有比畹芙居更适合此时的沈之湄了。
预料之外遇上程晋安,她本已决定退走,虽然这是南安伯府,可遇上势大如程晋安这般的权信之臣,作为一府之主的大舅舅也要略退一步恭敬作陪,更何况她一个借住在此的外甥女。程晋安能入畹芙居,总是由大舅舅张罗的。
却不想,程晋安会说出那样一番话。
安心……
沈之湄确实也想不出比畹芙居更僻静太平的地方了,她怕也无力再找他处。程晋安一朝阁老,又怎屑于瞒骗她一个区区小女子,再则他醉心朝政,于男女之事上素有清名,纵然她容貌惹眼,但以程晋安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何等样的美人没见过,又岂会在意一个她?
不用程晋安吩咐,程平已机灵地前行一步支开院中其余下人。
沈之湄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姿,敛衽一礼向程晋安道谢,然后又摇曳后退两步转身,宛若风吹过的一株含苞待放的荷。
沿回廊穿过假山荷池,不一会儿侧入庭院,院子靠南有一屏雕刻莲叶荷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