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内鹅梨帐中香的气味淡淡散去,昨夜好眠让傅清卿的头脑清醒不少。对面的男子瞥她一眼并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仅是给自己盛一碗米粥,又给傅清卿碗里夹去一个小笼包。
成,食不言。
傅清卿不纠结沈亦川能否迅速给自己一个答复,该来的总会来,他逃不掉。
她静静地尝着碗里夹入的食粮,然而沈亦川像是怕她饿死一样,源源不断地给她盛粥递包子。秉着不能浪费粮食的原则,傅清卿即使不悦也来者不拒,直到自己实在是消化不了,她连忙止住沈亦川:“噎死着实丢人,世子大可不必。”
好不容易碗中不再添加米粮,沈亦川突然开口:“我昨夜里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和你共营打仗,可惜军中屯粮不足,只能吃草根。……虽说幻象中你以男身示人,瞒得住他人瞒不了我。流云?”
傅清卿咀嚼的动作刷一下就顿住,差点噎着,幸好不过须臾便恢复常态。屯粮不足,吃草根……傅清卿有印象,是上一辈子邑州被匈奴措不及防围剿,军中恰好无粮的那次。
沈亦川会梦到前尘往事?
她忽然回忆起什么尴尬的事情,开始慌乱眨眼,随即囫囵咽下小笼包后若无其事道:“虚梦乃妄境,倒也不必过分惦记。”
“是吗?为何我感觉这梦过于真实,让我分不清现实。”沈亦川拿起桌上的折扇把玩,眼瞳状似不经意地向傅清卿面上瞟,意欲发现什么。奈何那人神情讶然,根本找不到任何明显破绽,只有捕捉到的一闪而过的惶遽。
他放弃追寻,试探问道:“傅清卿,我是不是在上辈子就喜欢着你?”
厢房内空气恍若凝固,傅清卿从未向现在这样窘迫不自在,以往二人再怎么逾矩,都始终没有掀开最后一层纱布,她仍然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界限模糊地当作盟友。可现在,沈亦川已然说破,哪里还有她逃跑的可乘之机。
傅清卿支支吾吾,呼吸都拘束几分,正不知道说些什么,沈亦川再度开口:“你昏迷那日,我去镇国公府寻你。人没见着,反倒是傅老叫我同你和离。”说着说着,沈亦川垂下头,嗓音突然开始放低,甚至还有些失落。
“我知道我们的一纸婚约形同作废,毕竟请期不定。罢了,我便是终生孑然的命,有名无实的名分都要被剥夺。”
沈亦川哀叹一声:“人留不住,名也留不住,我这辈子许是留不住任何所爱。”
“如果我父母尚在,傅老应该就能放心把你交到我手上了。”
“我同你,既有同榻而眠,也有各啮阙齿,做尽欢|爱之事。如今沈某人便宜被占尽,却是实不得,名竟也不归。”
……
难为情的靡所适从顿消,傅清卿狠狠抽动一下嘴角,被沈亦川接踵而至的埋怨闹得一时间无言以对,最后忍无可忍地打断:“我何时说过要与你和离?”
沈亦川委屈巴巴:“傅老命我写休妻书。”
傅清卿轻微皱眉,问道:“所以你写了?”
沈亦川:“……毕竟是傅老的吩咐,长辈之言迟早得从。”
那就是还没写。
傅清卿点头,应付道:“过后我会劝说父亲莫要再提和离一事。”
得到承诺的沈亦川嘴角才刚刚翘起没一会儿,又听对面的人肃声说:“阿川,沈长恭谋反一事,你究竟参与多少?”
对于沈长恭谋反一事,沈亦川的站位她只有一个模糊的定论。早在发现沈亦川参与假|币一案时,傅清卿便总觉得自己拉下了什么重要信息。终于在昨夜躲在杂草里匆匆望见恭亲王的脸,她才猛然记起上一世沈长恭登帝没多久,便开始翻晋王惨死一案。当年一纸《金玉败絮》闻名陼国,天下谁人不知。
自此,百姓自诩发现晋王真面目,纷纷开始讨伐,加之沈长恣的追杀,天下之大,居然没有晋王容身之所。
到头来才知道,《金玉败絮》乃迫于沈长恣威压下胡编乱造,就连传说被糟蹋的清白女子也是沈长恣随处寻来蒙骗世人,假证一件件被驳倒。真相告白的那日,晋王才得到他迟来的清白和哀悼。
但凡沈长恣在位一天,真相就永远不可能公诸于世。
基于此,傅清卿猜测,为晋王翻案是沈亦川支持沈长恭登帝的交易条件。
木桌上瑶盘近空,俊朗世子开扇掩面撤离,快速挪到贵妃椅上,拉远距离,敷衍地说:“你说什么?听不到诶!”
傅清卿瞪他:“沈、亦、川!”
蹬的一下,沈亦川立刻坐直应声:“我在……”
贵妃椅置于雕窗周边,微风一扬吹拂起位于其上之人的落发,不知从哪里飘来一朵粉红桃花,凑巧别在沈亦川发冠。傅清卿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他摘下,但瞧椅子上的人半点未察的模样,且簪花于沈亦川简直是锦上添花之为,叫眉清目朗的男子更增俊雅。她扬眉欣赏,收回呼之欲出的劝声,说:“我以为你知道,我来朝安楼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