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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春天。
早起时,宋文俊撕掉书桌上的日历看了一眼日期。
3月14日,植物节。
下楼后保姆端来冒着热气的早餐。宋文俊拉开椅子,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他清楚妈妈还没这么快。
果然餐厅隔壁的卧室,传来父母的对话。
“就这件吧,别挑来挑去了!”高闻冷冰冰的声音。
“换一件,料子不要太好。今天电视台会来采访,拍我植树的画面。被有心人逮到,又要大做文章。”宋和带着鼻音的声音听起来像还没有睡醒。
“小玲,咖啡煮好了没有?”不等高闻拒绝他便拔高声音问。
“马上好,马上好。宋和哥,只差两分钟了。”小保姆边给宋文俊倒牛奶边声音很甜地应道,脸上突起了一抹红晕。
宋文俊看了她一眼,冷淡地垂下了眼皮。
“岁数大一截,叫什么哥!按我这边的班辈,也该叫叔。”高闻冷笑一声,拔高音量:“小玲,小表姐这都没教你呀?”
小保姆是高闻七弯八拐远远房表姐的女儿,去年刚满十八岁。
或许因为有这么点血缘关系,小玲长得倒有高闻少女时五分的样子,虽然才进城一年,打扮略土,胜在比现在的高闻年轻水嫩。
“教啦,教啦。我以后一定注意。”小玲十分懂得见好就收,也清楚宋家一切都是高闻说了算。她赔笑说:“高闻‘姐’,你要的生鸡蛋,我给你打好了。”又特意强调了一句:“宋‘叔叔’,您的咖啡我搁桌上了,您要记得喝。”
宋文俊特意看了看父母的脸色。你来我往,那可谓精彩至极。
八岁的宋文俊其实不太懂父亲。
他在学校和父亲在社会上,女性待遇是一样的。
在社会上,不少阿姨喜欢向父亲使眼色献殷勤;在梧江二小,女同学虽然不会做得这么明显,但无论紧随他的目光还是有意无意的搭话,宋文俊都是清楚的。
宋文俊是极度反感的,父亲却明显乐在其中。
去年为了避嫌,也为了宋文俊的教育着想,升迁无望的高闻从公务员变成了全职妈妈,家里却另添了一辆桑塔纳。
宋文俊不再坐原先的老红旗,而是改坐母亲的白色桑塔纳去上学。这在桐江县,自然也是头一份。
宋文俊只知道,打着全职妈妈旗号的母亲下海了。
她投资了老同学在广州的生意,现在算半个老板。
高闻原本就心高气傲,现在看人更是只用眼角。
她在桐城的风头一时盖过做父母官的老公,是不少女性的偶像。因为这还是1993年,女老板这个概念在小县城还很新鲜。
“做女人就要做高闻。老公帅气又争气,儿子的成绩年年全县第一,自己还是女老板,老有钱了!”宋文俊去买支铅笔,还能听见小卖部的阿姨飞着唾液跟人议论。
也许,桐城人只差在他们家门口挂上“三好家庭”的奖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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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读小学二年级的宋文俊,体形比幼儿园时代已经高出一大截了。
除了白净的皮肤,和红润的嘴唇,他哪里都黑——头发黑鸦鸦,眼晴黑深深,睫毛黑长长,就连眉毛也慢慢有了带着剑意的俊气黑色形状。
现在他抱着一叠数学试卷,走在梧江二小的花坛前。
阳春三月的阳光撒落参差不齐的月季花枝间,勾勒出他小树一样柔挺的身影。他的鼻头冒出一点热汗,嘴角微抿想着昨晚做的四年级奥数题。
二楼的走廊上,白诗露的眼神追随着他,其他女生的目光也自然而然地追随着他。一直到他上楼,上课的预备铃声响起。
“这节课老师要开会,大家自习,宋文俊你把数学试卷先发了。”班主任吴亚男走进来说。
她是个五十岁左右的女人,剪着男式短发发型,以严厉闻名全校。传说她是梧江二小优秀老师第二名。
全班她最器重宋文俊。可就算如此,她对宋文俊说话时,也绝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全班学生除了宋文俊和几个破罐子破摔的调皮蛋以外,全都怕她。
不知名的高年级学生,在梧江二小的围墙上涂了一行白色大字:“灭绝师太吴亚男,不得好死!”做毕业宣言。
就算她是灭绝,有捣蛋鬼驻班的二一班,该闹的还是闹。
她一拍桌子:“想翻天啊!谁再说话,叫家长来!”
坐在最后面一排的差生服软了,都闭上嘴巴。
吴亚男这才算满意,冲门外一招手,“进来!”
五个高矮不一的新生鱼贯而入。
宋文俊扫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了最后一位的身上。那个人最矮小,站在门的阴影下,像张风一吹就跑的单薄画纸。
她皮肤晒黑了,变成透明的明黄色。穿蓝色的背带裙,